1873年,德國人恩斯特·奧爾末拍攝了一組圓明園的照片,成為最早的圓明園歷史影像作品。然而,在137年的時間裏,這批影像底片一直被藏于歐洲。今年5月,我國台灣的收藏家秦風輾轉購得,從而令這些照片首度與公眾見面。
5月28日,當我從東京搭機回台北時,神經依然緊繃,想到77年前,上海學者滕固帶著同樣一批玻璃底片,心情必然如同搖蕩的海浪。事隔多年後,竟然是我來承接這個棒子。中國人今天的大環境比起滕固當年好太多,這意味著我們真的任重道遠。
稀世影像文物重新問世
1990年代中期,我開始從事歷史影像的收藏和編輯工作,限于個人力量,編輯的多,收藏的少。直到兩年前,得到友人襄助,通過著名的日本古籍書店雄松堂,向歐美收藏界探詢及購藏稀有的中國歷史影像。2009年10月,雄松堂書店來函,指稱歐洲一古書商知道有一批早期圓明園影像的玻璃底片,現有的收藏家有意割愛,雙方正洽詢中,一有結果,將會傳來完整的電子文件數據。4個月後,也就是今年2月,圖文數據傳來,我立刻被電腦上亮麗清晰的早期圓明園影像深深地吸引住了,檔案上還附上現存玻璃底片的照片,以及每一張底片詳細的相關資料。沒想到歐洲藏家要割愛的竟然是滕固當年從德國帶回上海的奧爾末的圓明園玻璃底片,這批底片猶如中國影像史的一則神話,後來像美麗的亞特蘭蒂斯般神秘地消失,如今神話卻重現于眼前。
兩年前,英國攝影師托馬斯·查爾德拍攝的圓明園遺址蛋白照片被引薦到中國,曾在文化界造成轟動,媒體上喧騰一時。奧爾末的照片文物比托馬斯·查爾德更為超前,因為它的時間更早,是目前已知最早的圓明園影像。而且,更重要的是,目前奧爾末玻璃底片主要用於滕固所編印的《圓明園歐式宮殿殘跡》一書,以中國當年的印刷條件,印出的圖片遠遜於原底片的品質。換言之,奧爾末的作品始終是以玻璃底片的形式存在的,因此,中國人至今尚無緣欣賞到原底片直接沖印出來的最早的圓明園高畫質照片。
在此之前,文史界都説,滕固把底片帶回上海編書,而且在旅行中還弄破了一塊。至於底片後來怎麼樣,就不清楚了。一般最常見的猜測是,二戰末期的德國飽受盟軍飛機的轟炸,幾成焦土一片,底片不幸毀於轟炸。然而,這種説法畢竟只是推測,並無任何具體或學術的證據。
玻璃底片的時光之旅
歐洲古書商直接指出了底片後來的情況:底片一直受到良好的保護,躲過了盟軍的轟炸,一直傳到德國建築學者恩斯特·柏石曼的孫子手中。1987年,在奧爾末拍攝圓明園的114年後,柏石曼的孫子將底片賣給一位法國的收藏家。國際華人影像收藏界近年傳説一位法國收藏家手中握有最早的圓明園影像,現在證明,這個傳説與現實相當契合。至於為何70多年間這批底片的下落不為人所知,這點其實並不難理解。我從事收藏多年,經常看見一種情況,許多珍貴文物,因後代子孫不了解,也沒興趣,又不便遺棄,只好默默放在家中的一個角落,幾十年以後隔代之間情感疏遠,終於被賣掉。至於新的收藏家,除非是美術館和博物館肩負展示和教育任務,一般都很小心,不願聲張。即使幾年後割讓,也常透過權威渠道,低調進行。在中外因素交迭之下,奧爾末玻璃底片幾成絕響,並不足為奇。至於近日又神奇地從過往記憶中走出來,既為偶然,又像是命中註定,令人錯愕、驚喜、感傷。
珍貴圓明園文物永留中國
歐洲古書商所指的割愛者正是那位法國收藏家,而且,他們同時也接洽了一些對此有興趣的歐美美術館和圖書館。這個情況對我而言,形成了沉重的心理壓力。儘管奧爾末是德國人,但圓明園卻是中國的重要景觀,最早的圓明園玻璃底片應被視為中國的珍貴文物,就像郎世寧是義大利人,但他的清宮畫卻被當成中國文物,而非西洋文物。何況圓明園這個主題觸及了中國人靈魂深處的強烈情仇,奧爾末的玻璃底片攝于中國,最後應該回到中國!
此時,我內心存在強烈的焦慮與恐懼,歐美文化單位的領導對這批文物的情感,當然不比中國人,不過,萬一碰到一位有眼光又了解中國的領導,在我之前取得了這批文物,這意味著奧爾末的圓明園玻璃底片將永遠跟中國人説再見了。正好,今年又是英法聯軍侵華及圓明園被毀150週年,正是中國人公開展示這批珍貴文物的最好時機。種種因素使得我必須在短短的3個月間展開大規模的溝通和説服工作。感謝中華世紀壇世界藝術館馮光生副館長與韋佳艷主任,很快地認識到這批文物無比的價值,立刻確定公開展覽的日期,並且啟動實質準備工作。另一方面,我也四處奔波,加緊籌資,其間內心難免種種艱辛苦澀,但都被取得文物和分享于眾的強烈渴望壓制住了。5月間,此事終於確定,同時完成了國際交易手續。歐洲古書畫商為了確保安全,親自攜帶文物由倫敦搭機送到東京。日本雄松堂書店傳來的圖片顯示,玻璃底片被細心地用棉紙包好,放在特別設計製作的木箱裏。兩周後,我專程飛到東京取物。回臺前一天,我坐在東京市區一家露天咖啡座,氣候溫暖,陽光灑在身上,十分舒暢。
我不禁想,這批玻璃底片攝于中國,後來被帶到德國,上海學者滕固又把它帶回中國,後來又再送去德國,在歐洲的某一個角落靜靜地躺了77載。保存得這麼好,每一個階段的持有者必然是小心呵護,才有如此成績。我做夢也想不到,現在這個任務竟然交到自己的手中,任何中國人都別無選擇,只能盡一切力量發揮文物的教育和文化作用,分享于社會大眾。次日,當飛機即將降落在台北桃園機場時,機身震動,我緊抱著木箱,如同多年前抱著自己的嬰兒般,既謹慎又憐惜。奧爾末的玻璃底片終於又回到了中國人的土地。而且跟滕固那一次不同的是,我相信這一次它將永遠留在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