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曉雲相隔4年後第二次在中國美術館舉辦書法展,可以説明一些問題。她給予這次展覽的名稱是“書法有法”,這與她2001年出版的一本專著同名。毫無疑問,這表明瞭她對於法有超于一般書家的關注,也直接指向了當代書法忽視或輕視法的現狀。
寫字成為書法是因為境界的提升而進入到脫離一般書寫的層面,其文化的涵義通過法的表達也為書寫增添了文化的意義。法的至高無上以及規律性,既有一般性的方法論,更有超于技法層面和脫離技法層面的尊崇。在中國文化中,與一定技藝相關的事情都有一定之法作為傳承的依據,而傳統文化中對於法的守護像敬重祖先那樣不容侵犯,奉若神明是因為文化積澱中的法在一定之規中成為傳習的依憑,也是權衡和品評的依據。治國無法則亂,其他各行各業也是如此。
自古以來,對於法的運用都有度的把握和靈活性的問題,有法和無法的相對性往往表現在對待一些具體事情上的審時度勢,這是得以發展和沿續的常理。法是常態下的具體總結,是一般性的原理和方法,可是,具體的劍法、槍法、刀法與宏觀的孫子兵法,往往要面對對方的各種非常態的表現,如果以不變之法來應萬變,顯然是難以制勝,這之中成者為法,敗者也為法。兵家如此,書家更是如此。書中的“永字八法”傳授的是寫字的基礎,能夠掌握“八法”就能夠寫好字,然而,如果僅有“八法”卻難以成為好的書法家。書法的魅力在於法的變化,在於有法與無法之見的那種值得玩味的道。因此,歷代書法風格各不相同,也是各有韆鞦。一個“永”字雖然只有“八法”,可是,“八法”之外的是千變萬化的沒有窮盡。
幾千年來的藝術發展就是這樣,在法的規範下以不斷地變化而延伸著自己的發展軌跡。法的豐富和發展使得藝術史不斷充實。或許因為中國書法歷史的漫長和悠久,進入20世紀80年代之後,在隨著年輕的現代藝術同行的過程中,現代藝術以其新生的力量給予書法以強烈的衝擊,價值觀和審美觀的變化首先是對法的消解。如果説現代藝術對書法的消解,還沒有危及到它本體的話,那麼,“當代藝術”的顛覆則要了書法的命。藝術發展的傳統方式在當代遇到了挑戰,“當代藝術”完全以傳統的法為對立面,用無法的方式展現其毀滅法的現代意義,又通過這種無法創立在一定範圍內為少部分人認可的“法”。“當代藝術”以與傳統決裂的方式展現在新時代文化中的聰明才智,可是,“當代藝術”卻常常借鑒傳統書法,將傳統書法作為一種文化符號移植到他們的藝術之中,而反過來則影響到傳統書法生存。
事實上,今天的書法存在著有法之法與無法之法這兩種狀態,這是比較好把握的。而難把握的是游離在它們之間的中間狀態,不僅是難以品評,根本是無法品評。而諳熟于發展之道的一些人則利用了這種關係,以無法之法行于天下,因此,字寫得越來越怪,形式至上的風氣也是愈演愈烈。由此來看孫曉雲所唸唸不忘的“書法之法”,實際上也是在當代文化的語境中追問何為“書法”之“法”,以及有沒有具體化的“法”。這在今天是沒有結果的發問,但可以説:書法無法則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