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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動的風景,行走的藝術——“我們共用的河流”觀展記

流動的風景,行走的藝術——“我們共用的河流”觀展記

時間: 2023-05-19 19:34:34 | 來源: 藝術中國

劉鵬飛_撰文

展覽海報(圖片由北京中間美術館提供)

一位黑衣女士在河邊的竹床上折疊著粉色的絲布;一位長衫男子站在水中,平靜地演奏著手中一款奇異的樂器;整整一面墻上畫滿形狀各異,生猛彪悍的大魚...這是筆者近日在北京中間美術館展出的“我們共用的河流,從瀾滄江到湄公河”展中看到的幾幅畫面。

近年來,隨著東南亞當代藝術在國際上影響力不斷提升,也逐漸引起了中國當代藝術界的關注,但東南亞當代藝術是很難用一個固定的印象來概括的。

筆者在日本東京曾觀看過《太陽雨:1980年代至今的東南亞當代藝術》,展覽體量巨大,作品異質而多元。今年3月底,筆者在廣州觀看了廣州美院美術館策劃的“首屆泛東南亞研究序列”,展覽展示了從珠三角、南中國延伸到東南亞以至更廣闊區域內的文化與藝術研究內容,呈現了“南方藝術”的更多面向,筆者對其中的東南亞“參與式”內容尤為關注,東南亞藝術中社群的力量,樸素而真誠的質感給筆者留下深刻印象。

展覽現場(攝影:劉鵬飛)

本次《我們共用的河流,從瀾滄江到湄公河》是“首屆泛東南亞研究序列”中的第7個研究展,是一個由中泰兩國藝術家圍繞瀾滄江—湄公河流域共同創作的展覽。在這個展覽中,筆者感受到了中國雲南和東南亞當代藝術更多的側面。

一條河流引發的展覽

2019年,策展人林書傳花了大半年時間在東南亞七國進行考察,之後在南京藝術學院美術館舉辦了“復調—東南亞”展覽。2020年,他接到廣州美術學院美術館發起的“首屆泛東南亞研究序列”的展覽邀約後,就想到避開廣東大灣區到東南亞的常規路徑,以瀾滄江—湄公河這樣一條西南國際水系串聯起中國與泰國藝術家的對應性創作來回應“泛東南亞”這一大的展覽主題。

瀾滄江發源於中國青海省唐古拉山東北部,流經西藏、雲南兩省區,出中國國境後被稱為湄公河,經緬甸、寮國、泰國、柬埔寨,於越南胡志明市注入南海,瀾滄江—湄公河是東南亞最大的國際河流,也是上下游沿岸人群聚居併發生複雜交往的共用地界。

和麗斌,遷徙(圖片由林書傳提供)

林書傳之前和雲南藝術家相處過很長一段時間,非常了解雲南藝術家和東南亞藝術家在生活和創作上的血脈相通,所以在林書傳與泰國藝術家春蓬·阿皮蘇克(Chumpon Apisuk)和中國藝術家和麗斌共同籌劃組織下, 2021年國慶節期間,和麗斌、資柏、薛滔、常雄等10位具有實驗性、移動和在地性經驗的雲南當代藝術家在景洪完成了大部分創作。因為疫情阻隔,林書傳委託了泰國藝術機構MOS(Museum of Something)完成了湄公河11位泰國藝術家創作項目的記錄和整理。

湄公河豐盈而神秘,自1997年以來已經在該流域發現了3000多個新物種,是世界上生態多樣性最豐富的地區之一。它穿行于高原、山嶺、原始雨林、野生動植物的崎嶇地貌中,是一個既可以乘船行至大海,又可以輕舟橫渡到對岸探望親鄰的所在。

羅菲,湄公河聲景——景洪,攝影:程新皓(圖片由北京中間美術館提供)

這裡也是不同族群聚居和文化、信仰多樣性的所在,沿岸6個國家的7000多萬民眾受惠于河流共同的哺育,沿湄公河而下的幾個國家在地理地貌,植被氣候,宗教文化,生活習俗基本相同,中國的傣族、哈尼、布朗族等原住民自古就有與湄公河下游居民相互往來、通婚、經商的歷史。

但近年來,某些地區因過度“私享”自然資源,導致脆弱不堪的生態系統不堪重負,嚴重影響沿線居民生存品質。顯然本次展覽“共用”的主題並不是一個概念化陳述,它提供了一個思考現實與未來的入口,即在這樣一個國際性江河流域內人與人,人與自然萬物如何更好地達至“共用”。

生活即藝術

筆者和林書傳多年未見,他的職務已是南京藝術學院美術館副館長,此時一身休閒打扮依然保持著少年的意氣,他在回應為什麼近年來關注中國南方和東南亞藝術的問題時,他認為自己除了策展方向的考量外,生活趣味及藝術觀念的認同可能是主要原因。

策展人林書傳(攝影:劉鵬飛)

林書傳是一位“反建制化”的策展人,相比當下策展人對藝術作品完成度和展示的重視,林書傳更強調藝術在地性的發生現場,他認為藝術家在現場的創作過程更具有真實感,他的角色就是不介入的觀察者和記錄者。在展覽現場,他會留存藝術發生地的現場實物與影像記錄,讓觀眾盡可能地進入藝術家創作語境中。

藝術現場(圖片由林書傳提供

生活現場(圖片由林書傳提供

據林書傳介紹,相比北京上海的當代藝術家,雲南藝術家和東南亞藝術家在生活狀態、創作方式和主題上有更多相似之處。本次在景洪創作期間,他與藝術家完全是自然交流的狀態,林書傳沒有給藝術家任何預設和文本,晚上他與藝術家喝酒聊天,白天他忠實紀錄藝術家的創作過程,同時藝術家之間也會相互輔助。 

這些雲南當代藝術家沒有對固定媒介和材料的偏執,他們用身體、行走、即興、偶發的方式進行創作。畫筆、地上的石頭、頭頂的葉片和任意的物品都可以成為創作的工具。

對於東南亞當代藝術的觀感,經常行走東南亞地區的藝術家和麗斌認為:“我覺得東南亞的活力很多都來自藝術家自我組織,就是一種生活方式,一種很日常的狀態。”和麗斌到東南亞地區走訪更像是過往中國人走親戚的記憶重拾,拜訪藝術家無需手機,約見不如偶遇。有的小畫廊就在單元樓,會客廳即是藝術空間,客人與主人席地而坐,隨性聊天。藝術創作隨時隨地自然發生,林書傳形容他們是“以行為會友”,見面先來一段行為表演互動。

春蓬·阿皮蘇克,湄公河的觸摸,2021年,行為,影像,19分鐘52秒(圖片由北京中間美術館提供)

阿努查·赫馬拉,河岸(圖片由北京中間美術館提供)

事實上,從 20 世紀 90 年代中期開始,泰國曼谷的畫廊蓬勃發展,藝術家群體也力求將日常生活和人際關係帶入畫廊,而不是將日常物品脫離語境。正如獨立策展人 Vipash Purichanont 所言,泰國的藝術家團體是“人們來往的朋友之家。在創作方式上,泰國藝術家和本次參展的雲南藝術家一樣,“不分雕塑藝術家,繪畫藝術家,所有都是藝術家,每個人都會音樂,每個人都會用肢體去做行為”,林書傳如是説。

在這樣共通的生活狀態、藝術方式與物候地理條件下,筆者能感受到本次中國和泰國藝術家的作品普遍表現了對河流、家園及萬物的感悟與珍愛,對生態系統遭受破壞的憂慮和警示,對沿岸居民以及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期盼與祝福。

但兩國藝術家在觀念和形式上還是有些許的不同。

猛魚與鮮花

泰國溫柔而多面,她是旅遊者的天堂,每年有世界各地的遊客奔赴這裡尋覓陽光、沙灘,狂歡和美酒。但在紙醉金迷的消費奇觀背後,有多少外來者會留意泰國底層民眾面臨的社會不公、貧困、環境污染、老齡化等一系列社會問題。泰國當代藝術家普遍有對社會議題的強烈關注,他們不僅積極參與各種社會活動,也用各種藝術形式鮮明地表達對社會問題的態度。觀眾在泰國藝術家的作品中也能強烈地感受到某種指向性和對抗性,按林書傳的説法,他們是有對手的。

本次參展的泰國藝術家瓦桑·西蒂克特(Vasan Sitthiket)曾經説過:“作為一名教授,我告訴我的學生,藝術是為了生活,藝術家對人民負有責任,藝術家有責任改變社會並向人民發聲。”

瓦桑·西蒂克特,藝術家與漁網(圖片由北京中間美術館提供)

西蒂克特沿湄公河走訪了很多漁民,了解到他們因生態環境破壞,魚類減産而成為失業狀態,他就以纏繞漁網和破壞漁網的方式來表達漁民的掙扎狀態。

湄公河魚類達上千種之多,也是巨型鯰魚、暹羅鯉、黃貂魚等“怪獸”魚類出沒的天堂,但由於棲息地的破壞,截止到2020年,湄公河中的水生生物數量減少了40%,如照此速度,幾十年後這裡的魚類將瀕於滅絕,令人觸目驚心!

瓦桑·西蒂克特的魚類繪畫作品(攝影:劉鵬飛)

西蒂克特通過與魚類保護專家的對話,了解到湄公河魚類及遷徙的現狀,他就描繪了湄公河大小魚類洄遊的巨幅場景,並用河泥潑濺成似抽象作品表現對湄公河失落的魚類世界的想像。西蒂克特的畫風強烈而富於挑戰性,他創作的魚類形象健碩剛猛,手法嫺熟有力。作品既展現了湄公河野性的力量,也有力的傳達了藝術家對生態問題的強烈關注。

阿努查·赫馬拉,河岸(攝影:劉鵬飛)

本次展覽中,魚類形象在泰國藝術家作品中頻繁出現,魚類是湄公河生態符號化的生物,這在阿努查·赫馬拉(Anucha Hemmala),納羅多姆·卡們赫特維特(Narodom Kamenkhetvit),普拉薩特·尼蘭帕塞特(Prasart Niranprasert)均有體現。

“猛魚”是筆者對本次展覽中泰國藝術家對魚類形象的描述,“鮮花”則是一個意指,代表了泰國當代藝術的另一面向。

馬利萬·賽通,人與河流(攝影:劉鵬飛)

正如前文描述,馬利萬·賽通(Maliwan Saithong)身著黑衣,在竹床上折疊著粉色紙,用絲巾罩住頭部...她小時候聽表哥講過湄公河潛伏大魚的故事,至今對湄公河有一種恐懼感,他的表哥是泰國泰仂(Tai Lue)族,其族群聚集地之一就在中國西雙版納附近。她通過《人與河流》這件作品以一種優雅近乎禪修的方式來表達對恐懼的消解,以及對自己民族溫暖的親近感。

基蒂·特雷拉吉,拾音(圖片由北京中間美術館提供)

基蒂·特雷拉吉(Kitti Treeraj)用湄公河漂流物中的廢棄物組裝成樂器,站在水中像音樂家一樣演奏,背後的竹器挂著彩色的布條,音樂伴隨著湄公河舒緩的水流,回應著人與自然共生的心聲。

帕特裏·奇姆諾克,無處著落(圖片由北京中間美術館提供)

帕特裏·奇姆諾克(Pattree Chimnok)在河灘上折疊了很多大只千紙鶴,底下墊上紅布,作品靈感來自湄公河的孔壁隆(Khon Pi Luang)急流區,許多來自中國的鳥類在此産卵,如果該地區就此被淹沒,這些鳥類將就此消失,藝術家通過作品傳達了對湄公河物種的珍惜與生態破壞的憂慮。

本次參展藝術家春蓬·阿彼塞克(Chumpon Apisuk)在訪談仲介紹:“在東南亞,傳統藝術實踐的高級形式可能是表演,例如舞蹈、音樂、歌曲。”從以上泰國藝術家的作品來看,筆者能感受到泰國當代藝術中對東南亞傳統文化根性的傳承,即重視表演感,儀式感,對形式美感追求。

行走的風景

在筆者看來,本次中國雲南藝術家的創作中,藝術家在行走中的細微體察,對在地萬物的感悟,身體與心靈的釋放佔據了很大的比重,作品指向更為多義。

常雄,湄公圖記,2017—2021年,行為影像,繪畫(圖片由北京中間美術館提供)

常雄是一位彝族藝術家,自述比較沉默,更喜愛用行動來表達自己,他為本次展覽帶來了一組動人的繪畫作品《湄公圖記》。作品一部分來源於在瀾滄江流域行走時的現場繪畫,一部分根據印象做畫。這組水彩作品尺幅不大,或描繪江水、江岸的山巒、佛塔,或是雞、狗、植物等生靈的點畫,畫面之純凈清透令人過目難忘。常雄認為:“現代人很少觸及自然的心性,心性系統化就固化成了顯意識的文化。而心性是流動的,是生命意識流的光,萬物都是有靈的,需要我們用心性去融合”。

和麗斌,流光(圖片由北京中間美術館提供)

從1997年開始,和麗斌就在國內外多個城市進行藝術創作與表演,他注重身體在時間、空間中度過的細微體驗,注重對身體未知性的探索。在作品《遷徙》中,藝術家在林中撿拾枯樹榦,寫上名字和地點,舉樹榦在林中行走,沿路採集植物繫於樹上,慢慢越聚越多,行至瀾滄江邊,將樹擲入江中,任其順流而下。和麗斌的《浮石》開始設想是在瀾滄江邊撿拾一塊大石,高舉頭頂,再擲入江中,但他來到江邊後,發現了一塊很輕的石頭,原是塊泡沫,他就帶回來,形成了一個轉換和迴圈的關係,最後才命名作品叫《浮石》。

李有傑,瀾滄江歸水記(圖片由林書傳提供

紀錄片導演李有傑曾經執導過《阿佬的村莊》。本次《瀾滄江歸水記》的創作中,他選擇了江水回溯的方式來表達他對共用主題的回應。他在西雙版納景洪橄欖壩段,取出一杯江水,穿越重重阻隔,將江水放回青海省玉樹藏族自治州雜多縣的瀾滄江源頭——扎曲達瓦。在他的敘述中,瀾滄江無與倫比,兩岸寺廟眾多,“歸水”行為類似一個精神朝聖般的的精神旅程。

資佰,我的Mekong(其一),2008—2023年,攝影(圖片由北京中間美術館提供)

資佰是西雙版納人,他曾在上海生活多年,每次返鄉,他都很難適應家鄉的現代變化。資佰就沿著湄公河下游不斷行走,從寮國、緬甸、越南一直走到出海口,他不參加旅遊團,避開明信片般漂亮的旅遊景點,到當地就租輛摩托車到處遊走。在當地人日常生活中,藝術家尋找到了童年的記憶,他不斷將湄公河下游普通人生活和日常景觀的瞬間攝入鏡頭,最後形成了《我的Mekong》這部私密化的攝影作品,堪稱是藝術家的心靈返鄉之作。

鴻雁,拓印森林(圖片由北京中間美術館提供)

資佰的妻子鴻雁(秦紅艷)則以草木印染的方式定格了雲南植物的美麗瞬間。多年來,她在不同的森林中行走,採集各色植物的葉子,用一種日本繩文時期流傳的槢染法,用捶打的方式將花葉拓印在布上,展廳中的《拓印森林》就是用這種方式製成。葉子的形狀、色彩、脈絡精緻清晰,大小葉片疏密相間,觀眾似乎能感受到森林中空氣和陽光的流動。

由於本次展覽資訊龐大,筆者難以一一拾綴,筆者僅選擇了印象相對較深的作品資訊呈現給讀者,其中的感受僅代表個人觀點。

“我們共用的河流,從瀾滄江到湄公河”展是由北京中間美術館與廣州美術學院美術館共同主辦,展覽已于2023年4月29日啟幕,展期將至7月30日。

(作者:劉鵬飛 文章參考:北京中間美術館提供的資料)

流動的風景,行走的藝術——“我們共用的河流”觀展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