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我向不知凡·高其人其畫的人們介紹凡·高時,往往自己先就激動,卻找不到確切的語言來表達我的感受。以李白比其狂放?不適合。以玄奘比其信念?不恰當。以李賀或王勃比其短命才華?不一樣。我童年看到飛蛾撲火被焚時,留下了深刻的難以磨滅的印象,凡·高,他撲向太陽,被太陽熔化了!
先看其畫,唐吉老父像畫的是胡髭拉茬的的洋人,但我於此感到的卻是故鄉農村中父老大伯一樣可親的性格,那雙勞動的粗壯大手曾摸過我們的小腦袋,他決不會因你弄臟了他粗糙的舊外套或新草帽而生氣。
醫生加歇,是他守護了可憐的凡·高短促生命中最後的日子;他瘦削,顯得有些勞累憔悴,這位熱愛印象派繪畫的醫生是平民階層中辛苦的勤務員,凡·高筆下的加歇,是耶穌!
郵遞員魯林是凡·高的知己,在阿爾的小酒店裏他們促膝談心直至深夜,凡·高一幅又一幅地畫他的肖像,他總是高昂著頭,帽箍上奪目的"郵差"一樣一絲不茍,他為自己奔走在小城市裏給人們傳送音信的職是感到崇高。魯林的妻子是保姆,梵至少畫了她五幅肖像,幾幅都以美麗的花朵圍繞這位樸素的婦女,她不正處於人類幼苗的花朵之間嗎!他一系列的自畫像則等讀完他的生命史後由讀者自己去辨認吧!
凡·高是以絢爛的色彩、奔放的筆觸表達狂熱的感情而為人們熟知的。但他不同於印象派。印象派捕捉對象外表的美,凡·高愛的是對象的本質,猶如對象的情人,他力圖滲入對象的內部而佔有其全部。印象派愛光,凡·高愛的不是光,而是發光的太陽。他熱愛色彩,分析色彩,他曾從一位老樂師學鋼琴,想找出色彩的音樂,他追求用色彩的獨特效果表現狂熱的內心感情,用白熱化的明亮色彩表現引人墮落的夜咖啡店的黑暗景象。我從青少年學畫時期起,一見凡·高的作品便傾心,此後一直熱愛他,到今天的這種熱愛感情無絲毫衰退。我想這吸引力除了來自其繪畫本身的美以外,更多的是由於他火熱的心與對象結成了不可分割的整體,他的作品能打動人的心靈。形式美和意境美在凡·高作品裏得到了自然的、自由的和高度的結合,在人像中如此,在風景、靜物中也如此。古今中外有千千萬萬畫家,當他們的心靈已枯竭時,他們的手仍在繼續作畫。言之無情的乏味的圖畫汁牛充棟;但凡·高的作品幾乎每一幅都露了作者的心臟在跳動。
凡·高不倦地畫向日葵。當他説:"黃色何其美!"這不僅僅是畫家感覺的反應,其間包含著宗教信仰的感情。對於他,黃色是太陽之光,光和熱的象徵。他眼裏的向日葵不是尋常的花朵,當我第一次見到他的向日葵時,我立即感到自己是多麼渺小,我在瞻仰一群精力充沛,品格高尚,不修邊幅,胸中懷有鬱勃之氣的勞苦人民肖像!米開朗基羅的摩西像一經被誰見過,它的形象便永遠留在誰的記憶裏,看過凡·高的《向日葵》的人們,他們的深刻感覺永遠不會被世間無數向日葵所混淆、沖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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