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電視臺《中國當代畫家》編委會
《中國當代畫家》期刊“美術大講堂”欄目之——對話唐勇力先生
唐勇力:中國當代具有代表性的工筆人物畫家,兼長寫意人物畫。現為中央美術學院教授、院學術委員會委員、中國畫系主任。
劉洪郡:中央電視臺《中國當代畫家》欄目組
以下簡稱唐,劉。
劉:唐勇力先生是當代最具代表性的工筆人物畫家,在慶祝建國60週年繪畫大展活動中,您繪製的那副《開國大典》大畫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頗具震撼力,請您談談創作這幅畫過程的特殊體會和感受?
唐:《開國大典》的地位很特殊,因為這是歷史的更新時刻,一個新的政府成立,要體現出一種莊嚴凝重而激動人心的歷史感。這就決定了畫的特色與藝術角度。董希文畫開國大典用了三個月的時間,他是以新聞記者角度構圖,突出其寫實性和場面性,年畫色彩很重。很鮮亮,很有照片效果。畫面上的人物,加上毛澤東總共8個形象,是側面的。當年開國大典,在天安門城樓上站滿了人,從紀錄片來看,人可以自由活動,沒辦法從很好的角度留下一張現場照片,這張油畫的出現,很好的彌補了這個不足。時隔六十年,我現在用中國自己的傳統民族特色語言作畫,來表現中國的開國大典,我與董希文的作品對比,就像是同一場講話,一個是用中文,一個是用英文。從畫面的構圖來説,《開國大典》是採取了尊重歷史又具有藝術表現力的手段。《開國大典》首先立足於“開國”,“大典”只是一個表現形式,開國的標識是一個政府的誕生,用大典的形式來展現。
我對於開國的理解來自於毛澤東在城樓上宣讀的一句話: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現在成立了。那就是説,國家的開國大典就是政府的成立。那麼開國大典的立足點就是政府的全體委員。所以,我就尊重歷史,把64個委員畫了上去。作為一個國家主席,我希望能夠用正面面對世界,而且所有的委員都應該是正面面對世界。我在主題、立意、構思方面無論是從藝術方面,還是在技巧的推敲上,都經過了長時間的實驗。現在收藏在中國歷史博物館,現在還在巡展中。現在回過頭來看,畫面還是有很多遺憾的。
我當初是把畫面分成八塊來分別創作的,只顧及每個小部分的整體性,合起來之後才發現,有些顏色不太統一,有些小瑕疵,因此又調整了一個月。中央美院旁邊沒有大畫室,我在創作的同時還得顧及著上課講學。因為學校經常會有事,不能走太遠,就選了離學校近的畫室,結果面積不是很大,只能將畫分開來畫,就影響了整體效果。
現在想來,如果當初接了任務,一咬牙,學校什麼事情也不管就認真把畫畫好,可能就會少一些遺憾了。如果説我給學生的作業分打的最高的是95分,那我給自己的《開國大典》就打90分。這幅畫是留給後人來看的。我用了三年的時間,三年畫畫的時間全部用在了《開國大典》上,每天也都是利用工作的空閒時間。達·芬奇畫《蒙娜麗莎》用了12年,他是畫一點又要放一段時間,可以説是斷斷續續做出來的。這個不能比的。不過給我定的時間還是短了,我畫的背景太嚴謹了,應該可以再隨意一點。
劉:唐先生作為北方人,曾經在中國美術學院任教很長時間,請問您對南北繪畫的差異性如何理解的?
唐:從教學的角度來説,南北方的學術代表機構就是中央美術學院和中國美術學院。老師的知識結構不同,教學方式不同,學校的教學方針和基本思想也有不同。還有一個方面,那就是地域優勢。北京是一個交匯處,是個國際化的大都市,很多藝術、文化等在這裡匯集,什麼樣的藝術都可以在北京找到它的生存空間。
杭州是南方風景城市,安逸,很文人化,“晚風吹得微微醉”。流行水墨畫,具有盛産文人雅士的文化氛圍。其他的藝術門類相對要弱一些,也因為城市太小,其他的藝術形式與表現形式沒有生存空間。
但是中國美院可以和中央美院的地位相當,難分伯仲。至於其他美院呢,不是説它們不優秀,沒有特色,沒有優秀的畫家和畢業生,這些院校的教師基本上都由中央美院或者其他院校輸送,具有外部性。
而中國美院的教師基本上都是自産自銷,一根藤生長,他們具有獨立的面貌,他們立足於中國的傳統水墨,根很正。關鍵是中國美院有著幾個根正的傳統大家,如黃賓虹、潘天壽等。再如廣東美院,雖有關山月和嶺南畫派等大家,但是他們都不屬於純正的中國水墨畫,高劍父就受日本影響很深;西安美院雖有個石魯,但是太單一,而且風格也還沒有完全形成。關於中央美院,大家就不用説了徐悲鴻 蔣兆和 李可染等一批大家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在其他美院的裏,在教學領域,這些大家大師沒有真正地參與教學。但是在中央美院、中國美院,如潘天壽、徐悲鴻同時參予了教學,通過課程設置,分科分係,風格自然形成。但是兩個美院還是有所區別,中央美院沒有一股力量能將眾人擰成一股繩,個人特色很強,老師的知識結構容易變化,外來的新東西,特別容易吸收,能迅速改變他原本現有的知識結果,促使他進行表面上的更新,又醞釀形成新的面貌。中央美院經過了第二個思潮後,教師對於教學和藝術的認識是不統一和不穩定的。
劉:唐先生是如何引導自己的學生的?你對目前教學體制又有哪些新的理解?
唐:我是不會把學生當實驗品的。現在學院的教學,都是跟著時代的趨勢去教學。老師的教學指導思想不明確。現在變形風來了,就教變形;形式構圖來了,就教形式構圖。其他的課程幾乎處於排斥狀態。
我認為在學校教學時,應教前人成熟的經驗,因為有些知識是固定不變的。如果學生的學習處於一種偏激,最終便處於迷茫狀態,一連串的困惑便會出現。所以,千萬不能因為老師的偏好而影響教學。老師對新來的東西自己可以消化,理解,並把它表現在自己的作品裏面,這當無可非議。但是冒昧就傳授給學生,是萬萬行不通的。學生要因材因人施教。
現在學生的畫像老師的很多,我在一些場合就經常碰到一些情況,有些畫家曾跟隨哪個名家哪個導師修過學,拿來他最近的畫作讓我指點。可這些畫作跟他的老師一模一樣,我如果要開口,就等於否定了他的老師。其實這並不是老師的要求,但是學生模倣的時候老師沒有去阻止,這就成為了一種默認。我強調老師要用你的思想去深入啟發引導學生挖掘個性化的東西,繪畫的風格性確實很重要。教師萬不可把自己的思想灌輸給學生,如果老師不動腦筋,進教室就畫畫,樹這麼畫,石頭這麼畫,像表演一樣,學生一看,哦,就是這樣啊。比如畫頭髮,本來頭髮是黑的,只是感受不一樣,我就畫幾條線。學生一看老師這麼畫,他可能就會學著把頭髮都畫成這種線處理。這是不行的。
你可以畫給學生看,但是你要告訴學生:我畫的是我的個人體會,這是我看到的,不是你看到的。你要做的就是研究,為什麼我會這麼畫,為什麼要這麼處理,這樣的藝術特點是什麼。你要學的是我的思考方式,或者某些處理方法。老師是傳道授業的,不能只是單純傳技,老師教的是普遍性的“技”,規律性的,有標準性的。
作為教師,回想一下你自己教書之前的漫長的學習經歷,自己是怎麼學來的?當初你不也是一筆一筆畫出來的嘛,所以現在可以隨便畫了。就像吃了三個饅頭後,第四個饅頭就吃飽了,你是不能就否認之前三個饅頭的作用。所以,老師一上來是不能把自己的結果直接強加或灌輸給學生的,這是誤人子弟的。要讓學生走很正常的、學習的路子,開發他的智力,引導他思考。
劉:這是一個在當代教學體系裏面普遍存在的問題。那些以個人工作室名義招募學生的情況該怎麼看待呢?
唐:個人工作室還是很好的,它的特點是有明確的藝術風格追求。我的工作室是強調工筆的寫意性,這是一個基本的指導思想。在共同的藝術思想的指導下來追求繪畫,這才是個人工作室的意義所在。當然,每個學生對於寫意工筆的認識是不同的,每個人的畫法也是不同的,這即是在共性的基礎上深挖個性。比如油畫,可以分為寫實風格、現代風格等好幾個工作室,就是以藝術思想來劃分工作室的,而不是以繪畫方法來區分的。個人工作室的産生使藝術更專業化。
劉:您既是畫家又是教師,兩者之間你是怎麼定位的?
唐:當一名稱職合格的老師不容易,很多水準一流的畫家走進學校,走上講臺,這是一個好事情。我以前有位老師,一個好的美術學院老師,一定是畫得很好的。但反過來説,畫得好的畫家,不一定就是位稱職的好老師。我以為可以分為三種類型來評判:第一種是既是好畫家,又是好老師;第二種,是個好畫家,但不是位好老師,就是因為個人個性化太強;第三種,他是個好老師,但不是一位好畫家,基本的理論和用筆他都懂,但是就是缺乏創造性,缺少新的東西。這樣的老師,對學生來説是好的,可以練習紮實的基本功。我當然想做第一種,還要再努力。一個好的畫家是要有很好的基礎和很好的創造力,創造力體現的就是個性。如果僅僅把個性傳授給學生,這不是個好老師。沒有個性的老師沒有很好的創造力,優秀作品不會很多,但是他會把最基礎的東西教給學生,讓他們扎紮實實打基礎,就像一個教練,以我的資質是不能參加比賽的,但是我訓練的運動員是能拿冠軍的。就像劉翔的教練是不能當世界冠軍的,但是他指導劉翔拿到了冠軍;金鐵霖是個好教授,教出了宋祖英、吳碧霞等著名的歌唱家,但是他自己不是。我們最喜歡第一類老師,學生一看老師畫得好,而且具有著人格魅力,這一點很重要。藝術本身就是人的個性展現。
劉:唐老師怎麼看待一個畫家對書法上的修煉?
唐:我現在畫仕女畫,偶爾也會題上不少字。畫中國畫,尤其是寫意畫,書法尤其重要。字體現一個人基本的文化修養和文化深度。字的用筆與寫意畫、國畫有很多地方是相通的。書法學好了,畫畫、用筆就很靈活。古代的大畫家,字都很漂亮,這在繪畫中能彌補很多缺憾。
劉:説起唐老師的畫,就會想起您的敦煌系列。你怎麼評價那一段過程?能談談創作這批作品的背景嗎?以及您創造了肌理這一個獨特的語言?
唐:有人説我畫這批作品是因為姓唐,所以去了敦煌那裏,重溫大唐的輝煌,呵呵,那是一種戲説。其實是起源於去敦煌采風,學習,然後對敦煌壁畫的一種迷戀,被它的神秘感吸引了。這不是一種突然地、爆發性的轉折,而是一種漸進式的被感染被生發,覺得這個可以成為自己的一種語言和特點,然後一點點探索。這是一段很長的時間,現在已經畫了70多張了,還需要進一步完善。
劉:您的畫面,無論是技法、線條、色彩,還是人文情懷,都達到一定的高度,您覺得還有哪方面冥冥中吸引你進行下一步探索?你也一直沒開過個展,一直都這麼低調?
唐:是的,我還有很多的地方需要改善、完善。真正的畫家對自己的藝術成就是經常抱有缺憾的。我想再創作一批精品力作,計劃做展覽的事情肯定會有那一天。但我不急,一切順其自然,水到渠成吧。
劉:您如何看待藝術與市場的關係?
唐:我以前覺得藝術是第一的,市場無所謂。所以這麼多年來,自己一心搞學術而撲在教學上面。現在對市場意識也不排斥,藝術還是需要鑽研的,但是市場也需要研究。我想畫家還是要把學術放在第一位的,學術可以推動市場,我想,無論市場怎樣風雲變幻,學術水準高的,在市場上是最終的贏家。而不是一味地誰能炒,誰就賣得好。我對拍賣行不感冒。
劉:您如何看待當代藝術?
唐:當代藝術以前是邊緣藝術,將來也不會成為主流。中華民族的傳統文化才是我們的根。現在世界一體化趨向,站在精神大同的高度,東方文化和西方文化界限也許會越來越模糊。這其實很危險的,文化的入侵才是最可怕的。經濟發展的迅速,國與國之間的競爭最終就是文化的競爭。我們一定要緊緊抓住我們民族文化的根。中國傳統文化不會排斥外來文化,外來文化也不能動搖中國文化,就像一個外國人在北京也能生活得很好,一個中國人在紐約生也能活得很好,但是他們都不能取代那個大環境的主流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