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藝術界對於“水墨”到底如何看?在朱屺瞻藝術館藝術總監陳九的眼中,“對水墨,西方是當成媒介,中國則當成文脈。”而上大美院教授姜建忠思考的則是傳統水墨在當下如何真正獲得“新”的發展:這個“新”更應當體現在用現代人的情感和認知去重新闡釋傳統上,是對傳統的發展而不是否定,是在參透了筆墨的基礎上,再去進行轉換。
水墨之“新”應為壯大自己
姜建忠
新水墨的提出是中國傳統繪畫對當代文化的一種回應,是中國傳統文化在現代性的語境中産生了困惑。作為一個文化突破口和傳統繪畫的切換實驗性,國內的有識之士開始積極地思考這一問題。
新水墨的含義是複雜的,是東西方都感興趣的熱點。雖然在同一個概念下,縱橫的交會點是一致的,但是,視角是完全不同的。國人試圖走出古老文明所造成的困境,讓國粹在當下“化腐朽為神奇”煥發新的生命力,既喚醒國人的文化自信,又可抵禦、抗衡西方當代藝術的滾滾浪潮。更準確地説,新水墨近來能成為關注點,是因為國人正在明白文化藝術的問題必須用文化的方式去回應,由此亦可解決西方的現代性所帶來的困惑。可以這麼説,新水墨在一部分人眼中,標誌著中國傳統藝術對現代人審美意識的重塑,也標誌著中國藝術成為走向世界進行文化對話的當代話語。
然而新水墨現在不斷地被討論,不可回避的是另一種新水墨的試驗,我個人以為是在西方現代性的語境下所提出的課題,是在現代性一元化前提下的多元發展。是把我們的傳統文化切換成適應老外的閱讀方式或轉譯成西方人的審美習俗而做的選擇。首先讓我們的文化滑入西方的軌道,西為體,中為他用。很大程度上,當代藝術的性質就是西方藝術,從而,使西方意義上的現代性在全球不斷地被覆蓋,吞噬地域文化。
西方文化是入世的,對社會的介入是西畫的基點,中國畫則更多的是出世的。而這類的新水墨其實是在用西方人的理念在中國傳統的材料上幹活,很多時候只是在探問,西方需要什麼?或者説你需要我做什麼?某種意義上與中國文化沒有太大關係,甚至有些還是對祖國傳統文化的消解。
新儒學者杜維明先生曾提出一個問題,是多元現代性?還是現代性的多元發展?現代性是一個複數概念還是一個單數概念?也就是説在西方的現代性之外是否還有其他的現代性?邏輯推到這兒不僅要問,中國畫的發展是否一定要按西方文化理念才能走出一個“現代性”?答案其實顯而易見。而要走出自己的“現代性”就離不開自己的傳統。胡適的一生都致力於“整理國故”的研究,這或許是我們可以借鑒的方法。而對傳統的反思和整理,並不是要回到傳統中去,對藝術家來説,絕不是去簡單地複製傳統繪畫,因為那樣就缺乏時代性,也談不上發展。但反過來講,發展的前提還是要參透傳統,中國傳統藝術的轉型只有從自身的歷史、地域、文化精神上做出自己的選擇,按自身的發展演繹出一條全新的路。
中國畫的造型、筆墨、線條、氣息是一個完整的文化體系,這個體系是建立在中國文化基礎之上的,如果一旦融入到西方解剖結構學之中,那麼所有的中國畫的筆墨關係則消解了,演變成西方黑白素描和光影關係,文化內涵就變異了。
就我個人之見,現行的學院式教育對培養中國畫學子而言,可能第一口奶已經吃錯了,統一的素描石膏畫和人物寫生練習,潛移默化地讓學生養成了西方式的觀察方法,以及思維模式和審美價值取向。因此,中國畫的基礎學習究竟如何搞?也許應該到了反思的時候了。在全盤西化的進程中,中國畫是否也必須九九歸一呢?
當然,在當代背景下新水墨所引發的對中國文化的關注和探討是積極的。在新的時代裏,傳統的水墨的確需要有“新”的發展。而我以為,新水墨之“新”更應當體現在用現代人的情感和認知去重新闡釋傳統上,是對傳統的發展而不是否定,是對傳統的豐富而不是揚棄,是在參透了筆墨運用的基礎上,再去進行具有個性和當代意識的轉換。
也許,在歷史上,各種不同價值觀的並存、相輔相成、化解與整合一直在影響著中國文化的進程。重要的是,吸收外來文化,不意味著被替代,而是壯大自己。
對於水墨,中國是當成文脈
陳九
記得十年前,有一次劉國松、仇德樹、尚輝等和我在一起吃飯聊天時,談起水墨的話題,談話中彼此始終有對中國文化的憂患意識,很有振興中國水墨藝術的信心,於是我們幾個人愈談愈有勁,一起就策劃了上海新水墨大展。我常説的“一桌飯局成就了一個大展”就是指這件事。在大家共同努力下,2005年的春天有了首屆上海新水墨大展。當時比較偏新水墨,傳統力量還比較大,沒有完成轉型這塊,只有實驗水墨。當時水墨成了邊緣的東西,我們想重振水墨雄風,但是也不能重走老路,就走了水墨上有突破的(題材)。之後逐漸縱向、橫向、海外一屆屆做展覽,每次都有一個主題。到2012年,最後做了一個“水墨時代”,作為一個總結。我們是呼喚新水墨時代。
如何理解新水墨?新水墨其實是一個比較大的課題,賈方舟提得比較客觀。水墨其實三分天下:一個是水墨到了徐悲鴻,要寫實的,與革命美術相結合,後來成了新美術。到現在為止,美院都是這條路出來;一個是文人畫這一脈,振興新文人,骨子裏還是文脈傳承,以筆墨為根本;還有一塊已經脫胎換骨,就是所謂的實驗水墨,實驗水墨其實偏離了中國文脈,但是在這一塊想頑強地走出一條又和我們有關係的就是新水墨。我們乾脆點説其實就兩個系統,一塊是西方的核心價值系統,一塊是東方的。蔡元培説過一句話,西畫是建立在建築的基礎上的,黑白、立體、結構、體積,國畫是建立在文學的基礎上的,所以中國的藝術是線形的,文學是寫意,是主觀的。到現在為止再怎麼樣就兩大系統。説得再簡單點,對於“水墨”,西方是把它當成媒介,中國把它當成文脈。
上海的藝術家都很靜,沉浸在自己的書齋裏邊。水墨對上海的藝術家有時候更像是一種生活方式,享受藝術的過程,沒有那麼充滿使命感的沉重。更像是在完成自己一生當中的一種訴求。
我們正在策劃一個水墨大展,現在很關注老人在地上練書法,叫地書,這是水墨精神;另外上海的很多水墨藝術家,以古為徒,不斷地從古人那裏吸收養分,這個更是水墨精神。而像張曉剛也畫水墨,其實是不懂的。
水墨本身不講衝擊力,它像春雨一樣,潤物細無聲,哪會強迫水墨做它本身做不了的事情。
新水墨最終還是應以筆墨為主
邱瑞敏
新水墨,我想主要是兩方面的,包括了內涵和形式,內涵更重要。
應該説時代不同,社會的發展和進程也是不一樣的。發展到現在,特別是科技的發展對人的思維的衝擊是很大的。所以新水墨是建立在這樣一個基礎之上。具體而言,新水墨一種是形式上的追求,有的人畫得像油畫,或者用一些當代的手法,比如在宣紙上用拼貼或其他的材料去表現。另外一種就是通過對內涵的追求,反映對當下思想、社會深刻變化的一種思考。他們用水墨的形式來表現當下人的生活。我想最根本的是一個畫家的精神高度或者説品格高度,這一點從古代到現在都一樣,真正的藝術在這方面它有一種自己的精神寄託或者説情感的流露和氣質的表達,我想這即使在現代都是一樣的。
我這裡想起吳大宇先生,好多老一輩畫家都很敬佩他,吳冠中、趙無極、朱德群都是他的學生,都對他很欽佩,因為他帶給人一種感染力,有一種精神在裏面。所以我覺得新水墨就這點來説,還是要向前人學習,前人在這方面有很多大家。繪畫形式上需要我們後來人去突破這是另外一回事,表現形式可以有新的,因人而異。
在表現形式上,就傳統來説是更加重視筆墨,現在新的水墨是把西畫中的素描、透視等引到國畫中來,我覺得這只是一種,也不排斥它,但新水墨最終的話還是以筆墨為主,因為它不可能與油畫去比,油畫的色彩很濃烈,國畫就沒辦法達到;油畫表現質感很強,國畫如果也去模倣表現這種質感,總是比不過油畫的。所以國畫有他的特性,如何在筆墨上發揮更好,能夠有新的創意很重要。借鑒其他畫種的特點也可以,但只是借鑒,不要去模倣,模倣之後不會有真正的藝術,比較能夠打動人的藝術。以前油畫民族化在“文化大革命”中,拿油畫畫國畫,畫出來的感覺像國畫,但是沒有意思,油畫還是油畫。單單從形式上去模倣一種畫種,這是不大可取的。比如説雕塑,雕塑是以一當十,以一個人物或幾個人物去説明很多問題,你不能把一組雕塑的場景都表現出來,這就不是雕塑的特性了。
就目前情況來説,新水墨的發展有些魚龍混雜。不過所有的藝術作品都要經過歷史的考驗,歷史是無情的,你真正的作品它會留存下來。其實歷史上有幾種情況,一種是在世的時候沒有名望,但是過了以後歷史認可了,在美術史上留下他的地位。另一種是在世的時候很輝煌,但是隨著歷史的推移他卻消失了。還有一種是他在世的時候很有影響,過了以後還是很有影響。現在應該説是個百花齊放的時代,大家都有自己發展的空間,關鍵還是看自己。
應憑自己的感受真誠作畫
馬小娟
文人畫生命力猶存。現在還有文人。當然每個時代不一樣,古代有古代的氛圍,當代有當代的氛圍,文人都有,可能只是文化內涵不太一樣,表現形式、表達語言不一樣而已。文人畫沒有消亡,而是與時俱進,隨著時代的發展,摻雜了很多時代的因素在其中。
畫畫是自由的,你可以追隨古人的印跡,完全倣古,也可以自成一體。你也可以吸取古代的精華,結合現在自己的感受去畫出自己風格的東西。對於新水墨而言,從我內心來講,還是更喜歡有情感表達的藝術。當然形式上的新水墨可能也是對當下的一種感受、對傳統的一種反思,也有其意義。不過從我個人來講,我更多注重精神內涵的東西。
解放以來,當代現實題材上也出了很多好的藝術家,留下的經典繪畫也很多。不過我個人認為,當今對中國畫來講不要局限于完全寫實的東西,怎麼樣在藝術性、思想性上能再有更進一步的提高是新的要求。現在很多中國畫融入了西畫的元素,我覺得也可以,沒有什麼不可以做的事情,只要在畫裏面把你完整的感覺表達出來就可以了。
當然關於“新水墨”也好、“當代藝術”也罷,這些名詞是理論家的事情。作為我個人來講,我就畫我自己的畫,憑自己的感受,真誠地作畫。不要去“硬”弄一種東西出來,這樣很不自然。另外,“新水墨”如果僅僅變成一種時尚的話,這個就沒什麼意思了。因為時尚變化很快的。時尚幾天,這個潮流過去了就又換一個花樣,可能換成卡通了,或者別的什麼東西。如此便屬於另外一個層面的事了,跟繪畫藝術就沒有什麼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