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如何原道
這是一個可從學術研究、理論探討與藝術實踐(包括展覽策劃、理論批評)諸多層面同時展開的話題,限于篇幅本文僅就此次的展覽策劃以及由此引起的理論思考作以下簡要論述。
上承20世紀以來的文化革新,過去十年中,兩岸三地和海外的藝術家在對於傳統媒介的開發,傳統創作模式的再造,以及傳統觀念的當下化這些領域出現了一些維特根斯坦所説的“家族相似”。從這些相似性中或許也可以歸納出“道”在當代藝術中的若干呈現方式。本次展覽便沿著這些相似性,展示不同藝術家實踐的個性化和豐富性。在展覽中,我們將從5個方面展示這些“家族相似”。它們分別是:
1,冥想與敘事
冥想是一種古老的東方思維方式,敘事也是一種悟對和反省,是精神試圖掙脫物質的束縛而自由活動的證明,帶有某種“悟對通神”的禪味。在一些中國當代藝術家中,冥想既是對現代破碎經驗的整合,也是對傳統的生活智慧和觀想世界方式的呼應,他們通過單純的行為,在日復一日的修行中,保持著一種純粹的、豐滿的體驗。現實的躁動和繁囂在這些藝術家的視覺作品中退隱,藝術家們讓自己消融于寧靜和睿智的生命氛圍之中,心存敬畏,思接渺遠。冥想就這樣從現實抽身出來,抖落掉現代生活的種種塵埃,接通源於自然的生命智慧和生命方式,以飽滿的、可感知和實踐的方式在視覺藝術中呈現。水墨性敘事作為一種“格物”的方式,在當代藝術家那裏就是以悟對和反省的姿態來面對這個變動中的世界。在我們這個網路化的、快餐文化發達的時代,人對無限、永恒、安寧、純凈的憧憬,對沉思、冥想和開悟等精神自由活動的嚮往與追求,是新世紀的一種傳承“水墨精神”的方式,一種精神還鄉的生活。藝術家不斷在尋找這種精神生活方式的表達,來連接我們對過去的記憶和對當下的認知,讓我們重獲被現代媒體和快餐文化所剝奪了的沉思、冥想和開悟的精神自由。
2,“場”:造物與空間
“造物謂道也”,中國文化歷來“道器並重”。中國古人又有“制器者尚象”的説法,所謂“象”應即“器”之形式意味的某種特定指向,它可指涉有形之物,亦可指向無形之道,事實上常常是兼而有之,但側重於精神層面的居多。中國文化的空間觀念也有異於西方,中國觀念中的“場”是一個心理時空,而非西方人有具體的物理和時間性含義的“空間”概念。我們希望在傳統漆藝、陶藝與各種現代器物、造型觀念的交匯融通中,演繹全新的感受場景,在視覺藝術領域創造一個具有東方特色的“場”。我們希望通過這些作品去喚起一種新的文化感覺,去營造一種屬於東方人自己的精神空間。相信這些帶有回望傳統和回歸古典意味的作品,不僅能呈現出一種特殊的、不同於西方當代藝術的發展模式,以及支配這些發展模式的獨特的文化內涵,更能提示一種新的價值觀和精神追求,引我們思考:在現代生活和現代視覺經驗中,以傳統的媒材及工藝制“器”,將承載著怎樣的“道”,會啟發怎樣的哲思?
3,書寫與修為
毛筆書寫與西方人的書寫,意義迥然不同。點墨之間澄懷觀道,一筆一劃神遊省悟。藝術本是表達,也是一種修煉,中國人的書寫即是一種自我修為的方式,書寫的形式、書寫的內容亦是書寫者價值觀念、文化理想和內省感悟的藝術呈現。書寫,用一種東方人特有的感知方式和表達方式、凝聚了東方人特有的人文觀。在書寫幾乎離我們遠去的數位時代,藝術家以書寫的過程來品味和體驗生命,生活,用書寫中的精神去辨析現實、追問理想。以漢字及其書寫作為創作媒介元素是中國當代藝術的一大取向,從谷文達、徐冰到邱志傑等各具機杼,表現出各各不同的藝術睿智。靳埭強以其新的書法抽象寫意風格“意造雲山”,意在強調全球化語境下的文化差異性,保持文化歸宿感,為這一取向又添新格。這表明立足於本土的生存體驗,自覺延續傳統文脈,巧妙利用民族、民間藝術資源當是全球化語境下民族當代文化復興的一條可行之路。
4,城市·塵世
城市——一個慾望和理性並存的地方,常以一種不近人情的冷漠令人萬般無奈;塵世——佛、道視野中的生活世界,硬生生地擦痛我們的臉。我們無法逃離城市,因為我們都有塵世情緣。古人説,天不變,道亦不變。但天顯然已經變了,我們已經從自然和村莊走入了城市,我們的生活早已被機器轟鳴和網路技術所主宰,鳥語花香、田園牧歌離我們遠去,我們的天空被霧霾籠罩。城市化是現代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20世紀末以來中國最重大的變革之一。城市化的歷史進程在改變著自然景觀的同時也深刻地改變著生活在城市中的每一個人,影響著他們的思想觀念、道德信仰和交往方式。紅塵滾滾中,傳統在全然改變了的歷史條件下還能否繼續存在,傳統如何在變化了的生活中延續、併發生作用?傳統如何詩性地表達出來?這就要求我們必須以一種新的精神、態度來面對這個變化了的世界。天有變,道將何如?藝術或許能連接我們對塵世的記憶和對城市的認知。
5,“大同”之思
一旦當我們將“道”延伸為儒、道、釋的結合的時候,現實政治就不再是一個需要逃避的場域。“天人合一”是中國人的自然觀而“天下大同”是中國人的政治理想,因此如何將老莊哲學和儒家思想發展成能應對在經濟與技術全球化的現實處境中的現實際遇策略則成為一個非常有意思的問題。康有為《大同書》[7]將“大同”世界看作是一個包容佛教與現代科技的理想社會。縱使他所描繪的“無邦國,無帝王,人人平等,天下為公”的“大同社會”是一個烏托邦的願望,也值得我們去熱情關注、憧憬和期待,因為我們在各種偏執與謬誤的包圍中活得並不美好。本單元的主題“大同之思”,旨在懷抱美好願望,以更寬闊的情懷面對人類的存在,以一種睿智的、更加深遠的精神介入這個物質化的時代,延續並拓寬當代藝術的內在歷史感。可以看到藝術家們試圖運用東、西方的傳統智慧,通過裝置、影像、水墨等各種藝術媒介,喚起觀眾對未來世界的可能的想像。
前面説過,展覽的雄心在於製造一個平臺,以供大家重新思考中國當代藝術內在的歷史感、現實性及方法論,同時也為未來藝術實踐及其論述建立一個開放的新起點。最後想説的是在21世紀的今天,要獲得這個起點,下列問題或許應該是我們必須面對的,如:對傳統媒介在當代藝術中的實踐展開論述及反思;對當代藝術中的日常實踐與思想史敘事以及“另一種現代性”抑或“當代性”進行深入研究。既然“原道”是一個過程,一個從中華文化的立場出發,在當代藝術的創造領域,重新建構現代性的過程,或許韓愈的名句“不塞不流,不止不行”是對這個過程的複雜性和可能性的最佳描述。而我作為這個展覽策劃人,希望這個展覽能有機會成為這個過程中的一個不算太壞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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