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彩墨作為中國繪畫百年變革中的新形態,自20世紀初期發端以來,在材質方面的變革便如影隨形。現代彩墨在現代觀念先導下的視覺樣式拓展以及自由自在的表達方式,很大程度上是借助材質的變革拓展而得以實現的。而材質之美,也在現代彩墨藝術中得以充分釋放和延展。
現代彩墨是近百年來中國畫在由古典形態向現代形態轉型的過程中,以色彩自覺和現代觀念建構彩墨語系,以國際視野和東方情懷貼近藝術本體,以原創精神和前瞻理想張揚藝術個性,具備自由和多向度審美與表現的繪畫新形態。顯然,現代彩墨的核心在於“現代性”,強調表達的是自由與藝術的自覺。相對於其他傳統繪畫,材質之於現代彩墨尤為重要。現代彩墨與材質的依存關係既體現為材質審美的自發需求,更體現為現代性訴求對材質拓展的自覺需求。從20世紀初期至今的一個多世紀,歷代現代彩墨藝術家的探索實踐,在很大程度上拓展了繪畫材質的使用範圍,多角度、全方位地拓展了現代彩墨材質之美的新空間,繪畫技法也得到了相應的豐富和發展。傳統材質的現代表現
美是自在的,審美卻是一種選擇。傳統中國畫所追求的筆墨趣味與其材質特性息息相關,但是它對材質審美的開發是有限的,概由文人畫審美取向的制約。文化視角轉換則審美取向轉換,材質的審美表達也隨之轉換。在現代彩墨自由藝術精神的指引下,傳統材質的審美表達得到了傳承和拓展。文人畫的許多禁忌被解放並加以運用,諸如水墨漫漶、顆粒沉澱、艷麗色彩等,都可能在現代彩墨中獲得審美品格的重新詮釋——色墨的漫漶使得色墨充分交融滲化、呈現出清新、幽邃、神秘等審美趣味;顆粒沉澱或更能貼近對象質感;艷麗色彩也成為現代彩墨著力追求的突破方式。現代彩墨也把傳統元素進行整合開發,如對傳統技法中的焦墨、水痕、破墨、潑墨等加以強化和整合便得到諸多特殊趣味。現代彩墨藝術家以墨分五色的手法作用於色彩表現,獲得了比西畫色彩更為微妙的變化。文人畫重墨輕色,現代彩墨則有追求色彩絢爛、豐富、華麗之格。就水墨本身而言,現代彩墨也多是將其作為一種色彩元素來考慮,著眼點不在於水墨趣味而在於“大水墨精神”。凡此種種表明,在現代彩墨藝術中,以現代思維突破傳統繪畫禁忌,便能夠開發出迥異傳統趣味的藝術新境界。吳冠中結合了色彩構成與現代形式,以最單純的材質和彩墨符號營構出清新明麗、多姿多彩的彩墨空間,以形式美打開了中國畫審美的新境界。周韶華的粗筆大墨通過以放大、解構與重組了的傳統材質符號實現了現代語言的轉換,傳達出撼人心魄的藝術氣象。田黎明利用輕淡的彩墨水漬效果、大幅度地革新了中國畫的語言方式和視覺系統,將中國畫的文化根性貫注于現代圖式之中。材質拓展與審美轉型
現代彩墨審美的現代轉型對創作的材質提出了新需求,而材質革新拓展也促進了審美轉型的實現,在紙材、顏料、工具等方面,莫不如此。
就紙材而言,有的藝術家仍選用宣紙以盡可能發揮筆墨性能,有的則選用特殊紙材以圖特殊趣味,從生熟宣紙到高麗紙、毛邊紙、特種紙、絹帛等都有所使用。纖維拉力強的高麗紙適合進行潑墨潑彩類創作,可反覆疊加、層層渲染;表面粗糙的特種紙作畫可得彩墨斑駁蒼厚之感;絹帛可展開色調微妙的反覆烘染;也有廠家研發了更多的特種紙,為現代彩墨不同彩墨趣味的實驗提供了新選擇。劉國松特製了加入不規則紙筋的“國松紙”,畫後撕掉表面紙筋産生特殊紋理,形成了作品中不可或缺的審美元素。杜大愷使用淺灰色麻面紙,以日本水彩浸潤敷色,畫面情調顯得輕鬆、閒適、安逸、自在。以丁紹光、蔣鐵峰為代表的雲南重彩畫派大多采用高麗紙創作,適合正反面反覆渲染和裝飾性厚涂畫法。紙張的不同産生出獨特的畫面肌理,給藝術家的探索創作帶來了新的啟示,為藝術家語言、圖式的建立和審美意圖的表達提供了更為貼切的途徑。
現代彩墨的材質審美在顏料層面上充分展開,國畫顏料與水墨的親和自然使之成為首選,而水彩、水粉、丙烯乃至油畫色等都可能被信手拈來,岩彩類重彩畫顏料也可有所吸取,還有廠家專門按制墨工藝試製了“彩墨”顏料。顏料的性狀、品質感與視覺的不同為色彩表現提供了豐富的空間,色彩的“混搭”在“水墨”的作用下,相互交融、滲化、衝撞所呈現出來的豐富視覺效果,給觀者帶來全新的審美愉悅,“彩墨”作為新語言在材質的層面上得以確立,呈現出比水墨更為豐富、也有別於其他畫種的視覺特性。首開現代彩墨先河的一代宗師林風眠把水墨與水粉、水彩等色彩調和,使用“厚畫法”創作的仕女、靜物、風景等系列作品,沉靜華美、厚重燦爛。看似簡單的方式實則打破了中國畫敷色不能“厚涂”的禁忌,達到了油畫的視覺分量卻別有東方情調。當代藝術家石虎的立體繪畫、丁立人的戲曲人物、黃永玉的重彩荷花等,都可以看做是這種方式的啟示與發展。張大千的潑彩山水,以礦物顏料與水性顏料的結合厚潑薄施,為繪畫注入了絢麗的色彩元素,啟示了後世眾多潑彩藝術家的探索思維。郭怡孮近期喜用大面積的金銀箔處理畫面空間,使得絢爛多彩的裝飾性畫面更添富貴華美之氣。張桂銘以宿墨與石色的勾填法呈現出“民間味”與“現代性”。唐勇力以“脫落法”、“虛染法”,營造出如敦煌壁畫般的斑駁畫面。楊培江的現代彩墨創作不計材料和手段,以自由的彩墨語言真切展現出自我生命狀態。海日汗以無拘無束的色彩極力捕捉靈感閃現的瞬間圖像,乃至夢靨般的心理軌跡,極具表現意味。特殊技法與肌理
現代彩墨全方位、開放性的探索,使得許多借助特殊工具材料而實現的“特殊技法”得以充分發展。特殊技法製作形成的獨特肌理效果,具有原創意味和視覺張力,形成了貼近視覺表達需求的新語言。肌理製作是輔助工具、繪畫材料與特殊手法相結合的産物,劉國松、董平實、房新泉等,都為此付出了不懈的努力,探索和總結出了多種多樣的新手法,如水撈、加劑、沖洗、拓印、噴繪、熱壓等不一而足。這些肌理作用於繪畫的方式或具象、或意象、或抽象,各臻其妙。在肌理的製作中工具材料的作用尤其突出,工具材料自身的質地和特性、肌理樣式、畫面審美情趣三者之間,體現為若即若離的關聯性,構成了生活經驗與審美經驗的互動關係,使得繪畫材料的“物性”在視覺審美中的價值得到彰顯。繪畫肌理是材質表達的一種新方式,其魅力在於實現了手繪無法達到的自然天成效果,具有原創性和偶發性,形成了畫面形式美的新因素。繪畫肌理不僅僅作為一種技術手段而存在於畫面,也同樣成為文化載體與藝術語言,同樣體現著藝術家的才情和素養。材質物性與審美品格
現代彩墨藝術追求的開放性決定了它對材質廣泛的包容性,它對材質沒有必然的規定性要求,只要視覺協調、物性相容、表達需要,即可旁涉博取、兼收並蓄。由“水墨為上”到現代彩墨,體現的是觀念嬗變,依託的是材質拓展。無論從物性特徵還是從精神表達方面來説,材質都是現代彩墨審美的重要元素,它不僅是現代彩墨藝術品格得以確立的前提,而且更加充分地融入到了審美價值本體。它將繪畫從傳統筆墨的文化負載中解脫出來,重建起開放的價值體系、多元的審美取向;它也讓繪畫走出傳統程式,建構起新圖式和新視覺;它更從原創性、普適性和前瞻性等多個層面為中國畫現代形態的確立提供了重要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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