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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間:不必擔憂藝術 應擔憂藝術的環境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2-09-10 18:17:42 | 文章來源: 證券日報

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副院長杭間畢業于清華美院的前身中央工藝美術學院。杭間坦言自己習慣從思想的層面切入傳統工藝。相比于工藝美學,他更注重藝術背後的思想性,以此為仲介,探究人與社會、傳統以及未來之間的關係。

本次訪談,我們回到藝術甚至文化的背後,討論中國當代藝術身後所矗立的社會基礎,以及精英主義、民族主義挾持下的中國傳統文化回潮的實質。

證券日報:您算是國內比較早關注和接受當代藝術的,那時對當代藝術怎麼理解?

杭間:中央工藝美術學院在85時期有著十分好的藝術環境。照相寫實主義、表現主義等藝術作風進入中國最早的落腳點都在此處,加上吳冠中《形式美》的思想基礎,整個中央工藝美術學院在80年代都十分地生動。當時中央工藝美術學院的學生,不少人投入到當代藝術創作中,最早在圓明園畫家村做盲流藝術。如吳少湘、陳肖玉,以及最早進駐圓明園藝術家村的華慶、高波、張鼎力。

關於中國當代藝術,我自己與同時代年輕人有著相同的激情。但我是學藝術史的,因而是從藝術史的角度對當代藝術感興趣。也正因如此,不只是從視覺或者觀念的角度看當代藝術。那時自己深信在當時的中國,當代藝術的很多觀念能夠給中國的思想界,甚至整個中國社會帶來一個極大的推動力,雖然它有許多問題。直到今天,我依然這樣認為。

用藝術改造社會

證券日報:您曾經對中國傳統造物思想進行過研究,為什麼會想到從“思想”層面切入傳統工藝?

杭間:對個人而言,我關注並極力追求的是事物的思想性。我希望能看到思想的各種可能性,這些思想性能夠讓自己冷靜應對各種波折、頹廢,或是不如意。做傳統工藝研究時,我並不在意工藝美學史,而是強調它的思想史,強調其非物質部分的文化思想價值。而我最終的目的也不是討論美學問題。我以為,手藝的新美學不是一種作風,也不是一種樣式,手工藝術是一種仲介物,是大工業時代背景下探究人與社會、傳統以及未來之間的關係的仲介物。

我與邵大箴先生合編過一套《視覺反動》的叢書。現代藝術是視覺上的批判,然後現代藝術則是觀念上的批判,觀念批判最大貢獻就是思想性。因而,二十世紀後半葉人文學科裏,就思想而言,藝術的貢獻是最大的。或許很多人反對後現代藝術裏形形色色的思想,思想自身能夠被批判,但至少這一思想是史無前例的,是一個新的東西,它的産生某種意義上對社會展開有著極大的影響。

證券日報:在你看來,傳統美術、工藝美術與你所關注的“當代藝術”是否有某種共同之處?

杭間:無論從物質、技術,還是從視覺、形式角度,我以為傳統美術、工藝美術和當代藝術都不應該僅是為藝術而藝術,而應該是為社會、生活而藝術。黃賓虹、徐悲鴻、林風眠等人藝術高度毫無疑問對社會有積極影響,但自己更尊敬那些試圖通過藝術來改造社會的藝術家。比如龐薰和包豪斯。事實上他們都一脈相承的相信藝術能夠被用來改造社會。自己對北宋宋徽宗和他所處的時代的藝術也很感興趣,因為在北宋時期,他的藝術與政治、社會以及文人之間的關係以此為立足點,自己覺得今天當代藝術家的生存狀態是不正常的,是需要打一個問號的。

證券日報:既然不正常,那麼你以為中國當代藝術面臨的問題是什麼?

杭間:目前中國當代藝術面臨的問題主要是外部問題。中國當代藝術要想真正處於一個正常狀態,首先它的外部社會必需是一個正常狀態。當下,中國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還不是完全的市場經濟,很多制度層面的東西還不明朗也不完善。整個社會仍然處於一種變革期,就是鄧小平説的摸著石頭過河。這些使得中國與西方主流價值處在一種不正常的關係中。在這樣的狀況下,中國的當代藝術,無論是展覽、藝術家的創作,還是藝術市場都有很大問題。

近些年,在資本的推動下,當代藝術似乎呈現出十分繁榮的現象,並且接連呈現一些高價作品,但它並不代表中國當代藝術的正常。事實上,任何一個時代都有好藝術家和差藝術家。我們不用去擔憂藝術家的問題,但是一個好的社會環境或者壞的環境會對這些藝術産生十分重要的影響。

證券日報:鋻於特殊的歷史語境,中國當代藝術降生之初就帶有批判的基因。但在今天,當代藝術似乎又形成自己新的體制,你如何看待這個問題?

杭間:首先自己要問,當代藝術新體制是什麼?在哪?是當代藝術學院、798藝術區、宋莊,還是職業藝術家、博物館、畫廊和藝術家工作室?

由資本所建構的當代藝術體制,不只僅存在於中國,而全世界都有。中國當代藝術的遞進跟世界當代藝術的遞進是一樣的,因為資本總是一把雙刃劍。當代藝術學院僅僅還是一個空殼,我們暫時不用去警惕。在我看來,當下當代藝術最重要的特點還是非體制,生動、自由與職業化。

當然,目前當代藝術也面臨了一些問題:一是前衛藝術的批判性下降了,中國當代藝術在所謂的後殖民主義觀念、價值觀的推動下逐步地被資本化,已無法對中國文化和體制構成批評;二是中國當代藝術已經産業化,它已不是藝術的反動,而是變成了一個系統性的行為。它跟酒吧、廣告公司、設計等等聯繫在一起。在這樣的前提下,體制與主流社會也答應接受,但是否還是當代藝術,這就需要打一個問號。依照法國歷史學家的觀念,當代藝術一旦被主流社會接受,它肯定就不是當代藝術了。

教育不是單獨問題

證券日報:你如何看待中國的“現代性”?

杭間:在自己看來,所謂現代性就是一個中國人如何站在自己的角度,讓我們的文化和社會的變化與世界的主流文化和社會價值觀對話的過程正常化。從古到今,尤其是整個二十世紀,中國存在著很多十分特殊的情形:“五四運動”強調民主與科學,注重寫實而貶低寫意;上世紀三、四十年代,西化思潮在美術界磅薄;五十年代以後,受蘇聯與新政權的影響,産生了“反動現實主義”;七十年代,隨同改革開放,西方思想再次進入中國,中國人又開始全盤否認自己;直到近兩年,隨著外鄉意識慢慢醒悟,中國人又開端回歸到自己傳統價值觀。事實上,這個過程能夠被概括成一個“現代性”。

就藝術角度而言,“現代性”就是中國人試圖在全球化的狀態下來探究中國藝術的生存問題。但是很可惜,中國對藝術現代性的追求僅僅局限于藝術家的層面,而沒有上升至整個社會的層面,即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思想的現代性與中國社會生活的現代性,以及中國文學的現代性和中國經濟的現代性等之間産生了一定的分裂。

證券日報:你以為中國傳統文化對當下中國的價值是什麼?

杭間:改革開放後,對傳統文化的重視,所謂重新整理國故是片面的,因為它完全疏忽了“五四新文化運動”對傳統文化的反省。自己們希望從一個當代的角度重新延續文化傳統,所以今天精英文化的回潮就有一定的道理。

關於文化,實際上自己還是堅持一種生態、多元的概念,不要有太多的人為支配。此消彼長都是內部産生的結果,但在這個過程當中需要偉大人物去推動,而不是通過行政和社會集團去推動。所以,一個社會文化的展開就是一個生態,中國文化強不強,中國文化能不能跟西方的某種文化作比較,這實際上很難説,大約只要上天曉得。

證券日報:中國文化體系中能為今天世界貢獻出的中心價值有哪些?

杭間:僅僅是以自己體悟的方式。我以為中國文化體系能夠向世界輸出的就是遵循生態過程中生生不息和生態之間要遵循的倫理,包括人和人的關係、人與自然的關係。關於一種文化,與西方那種截然重整旗鼓的方式不同,我們不會系統地去承認,而是習慣於不時地作注、修正。這也令中國傳統文化缺少了生機。

關於文化,隨著人的年齡的不同而有不同的體悟。隨著年齡漸突變大,自己認識到了儒家的入世的可貴,但在現實面前受阻時,又會想到老莊的超越。這是西方人所不能了解的,在根本上,東西方的價值觀是不同的。但是今天中國的文化並沒有被很好的推廣,也許經濟上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但是讓西方人真正地去尊敬中國人,目前還沒有實現。因為在中國,大眾並沒有得到真正的文化啟蒙。

證券日報:那麼你以為真正的啟蒙是什麼?假如中國文化復興,它應該是一個什麼樣的狀態?

杭間:在全球化的當下,我們希望在充分了解西方文化內核的狀況下盡可能客觀、正確地深思中國文化。啟蒙的關鍵在於如何重新發現。文化現實已經客觀存在,而發現是文化復興最重要的一步。此外,我們還要思索復興的內容及方向是什麼?是不是明代、清代、民國,亦或其他任何一個歷史時期?

我有時不願意提文化復興這個詞,因為這個重新發現的過程存在很大的危險。中國歷史上的形態和今天的形態是十分不一樣的,自己們很難找到一個復興的詳細方向與內容,更何況這一百年因由於科學技術的變化,社會形態可謂一日千里。即便今天的文化內核沒有改動,但文化越來越精緻化、豐厚化的變化趨向,已經註定了不可能恢復到三千年前那種簡單的社會形態。即便傳統文化中優良的成分也並不一定能適應今天的中國。中國的傳統文化復蘇還需要艱難的探究。

杭間,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副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出版《中國工藝美學思想史》、《手藝的思想》、《中國傳統工藝》等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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