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李述鴻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我在南京藝術學院唸書的時候，聽一個同學鄭重其事地宣佈，中國水墨畫已經死亡。鋻於其專業知識和眼光，我決定相信他一盤，將中國水墨畫攘至邊緣，去西方繪畫中尋找天地間的真氣，迄今二十餘年，直到羅光耀先生前不久寄來眾多圖片，中國十二位當代水墨畫家的作品。恍如隔世，中國水墨畫突然以一種嶄新的圓渾和雄壯，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高深和廣大，以更加豐富的筆墨變化，以更為鏗鏘而純熟的境界給我衝擊，給我全新的感受，那一刻的激動，幾乎難以言表。但是，話不得不説出來。
中國水墨畫不僅是中國繪畫的精神，筆墨通靈，它根本就是中國文化的靈魂。啊，想了解中國哲學麼？看看這水墨畫罷。筆動為陽，墨靜為陰，筆走氣，墨生彩。筆法有多少是數不清的，但墨有六彩卻是內行的寶訣。外行看墨黑，內行則堅守墨光。致黑致亮，哲學的辯證呀。
古時候，通水墨畫的人都是高人，至少是通人。他們或寫單山片水，或狀花鳥蟲魚，抑或圖房廊屋舍、貌溝壑流泉，從今天的眼光看，似乎都欠于寫實造型，然而，筆墨之微妙高深正在於寫神，在於捕捉天地間那騰騰欲動的真氣，以及與真氣相貫穿融合的畫家的心境，那番況味恐怕是世界其他文化中人難以理解的，更何況企及。
《水墨再現》展覽上的這十多位畫家，年齡各異，但都是二十世紀中人。在二十世紀的中國大陸，能夠堅守水墨，能夠執著水墨，能夠捍衛水墨，能夠從心馳騁于水墨並超越水墨，不媚俗，不投機，如戴明德才氣橫溢的崔嵬拓宕；如李津幽默的調侃眾生相；如洪淩的高致渺遠、即有古風又不乏個人筆墨的山雨圖；如王劼音遊戲傳統的古典倩影，仿佛瀰漫著音樂的空間；如陳心懋那連綿不絕、苦澀如修行的文人畫面，呀，畫家將靈石與古廟簡約後所體現的意純思竭；陳家泠的畫面，稚趣盎然，渲染一派清越；黃阿忠的墨荷洗練而空靈，仿佛太空花；仇德樹則一派崢嶸，體現被徹底風格化的筆墨；劉一原則筆底風起雲湧，水墨《心象》，如歌度曲；周豪的畫面讓人想到米羅，但比米羅更加簡潔，恬淡無為，幽趣橫生；袁野那凝重高古的重彩，那渾厚質樸的畫風，道出了許多真情。
各位看家，這十二位水墨畫藝術家，他們無一不是中國經典傳統水墨畫的默默守護神，心靜神全如修行朝聖，畢生在水墨畫中跋涉或耕耘，意興渾化，自得其樂，師古不泥，悅目暢懷。沒有媚俗，沒有投機取巧，一味地追求筆墨之微妙，同時企及畫外之超越。天、人、事、物，全納入那古意綿深、新意盎然的畫面中。或許您會説，這裡並無古人之丘壑，但您無法否認，這裡比比皆是古人之格法，墨在筆端，筆在法中，法隨意轉，如風如歌。
企及水墨畫之美，企及中國文化之精髓，《水墨再現》展，難能可貴。
（文章為德國柏林中國文化中心《水墨再現》展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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