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畢武英
2010年11月17日上午11點,離中國嘉德預展在北京國際會議中心的開幕時間僅僅過去了一個半小時,當藏家王祥驅車離開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被接踵而來觀看預展的汽車堵了個正著,原本不消幾分鐘就能駛出的停車場,竟然用了近半個小時。他告訴記者,這種現象從來沒有遇到過。而在預展現場之內,2400元一套的拍賣圖錄銷售處前排起了長隊,連中國嘉德的工作人員也驚呼“火得出乎意料”。
這樣的火爆場面對於中國嘉德來説,持續了從預展到拍賣結束的6天時間,最後以41.33億人民幣的成交價刷新了中國藝術品拍賣單季紀錄。但對於整個隨即展開的中國拍賣秋季市場,則僅僅是一個開端,幾乎所有同期舉行的各大拍賣公司,均取得了較之以往更好的成績。成立5週年,總成交額鮮有過億的北京永樂,以 1.7億元收槌;一向低調的北京華辰在“幸福渠”以4592萬元成交之後,信心十足地宣佈創立了當時紅色經典的最高紀錄;而拍賣市場嶄露頭角的北京傳是也以過5億的成交價確立了自己在秋拍市場的新地位。
秋拍為什麼“火”?
中國嘉德的王羲之《平安貼》以3億多元人民幣成交之後,該公司負責人王雁南用“市場資金量充足”和“藏家成熟、識貨”向記者解釋了這件中國嘉德成立17年來最貴也是最重要一件拍品的價格成因。而這也被公認為今秋拍賣火爆的直接誘因。 2010年11月15日,央行再次上調存款準備金率,由原來的8.5%上升為9%,這是繼今年7月5日和8月15日兩次提高儲備金率後第三次正式將儲備金率上調,三次上調的幅度均為0.5個百分點。一些金融專家認為這是國家在運用金融手段在抑制房貸增長的同時調控地産市場的過熱發展。
資訊傳回到藝術品領域,行家易風認為,一方面國家已經意識到發行的貨幣過多,另一方面通脹已經不可避免地撲面而來。易風曾經篤信一位投資專家的觀點,“現金不要存在銀行,看哪個資産板塊漲,就把資金‘貼’上去”。但是後來發現,自己投資股市十幾年,基本沒有盈餘,房地産在今年國家幾次嚴厲調控下,也讓人望而卻步。“惟有藝術品,國家的政策範圍十分寬鬆,我在春季買的拍品,到秋季已經漲了三五倍。所以一些朋友原來準備投房産,現在也都進入藝術品拍賣市場。” 但即便是用投資房産的錢進入今年的秋季拍賣,很多人也未必能買到心儀的拍品。有藏家用“搶白菜”來形容一些爭奪激烈的拍品,似乎並不為過。資深行家顧大希受朋友之托,在中國嘉德拍場中競拍一件相中的齊白石作品,底價250萬元人民幣,顧大希和朋友商議的心理價位是1500萬元人民幣,誰知拍賣師剛報出起拍價,場內一位買家直接叫到“1000萬”,接著另一買家搶先喊出“1500萬”,還沒有等顧大希舉牌,下一口已經到了“2000萬”,最後該作品以4260萬元成交,比顧大希預計的高出近三倍。“如果拿著現金支付,足夠裝滿幾個麻袋”,顧大希聯想起這樣的場景時説,“有點像解放前用金圓券買東西,可想通脹有多厲害,也同時反映出買方市場對通脹的擔憂。但越是面臨通脹就越要買藝術品。我16年前我有一幅張大千作品,當時花了6萬元人民幣,現在如果拿到拍賣市場,至少值1000萬,如果當年這6萬元放在銀行,是無論如何也變不成1000萬的”。
藝術品經紀人熊鷹認為,中國經濟崛起每天都會催生出一批富豪,這些人中的一部分開始關注並進入藝術品市場,使得這個容量不大的市場越來越不缺少資金,加上今年凸現的通脹壓力,熱錢也開始進入,所以從各個拍賣公司反饋的資訊可以印證王雁南“資金充足”的觀點。
然而,即便是這樣充足的資金,在北京匡時負責人董國強看來仍不算多,他對記者預言説,“三年之內,一定有古代書畫作品突破10個億”。在他看來,現在中國的國力和藝術品價格仍然不成正比。“民國時期,當時稱為四公子之一的張伯駒是名門之一,他為了買一張古畫,把全部的房産都賣掉。如今,中國如果財力和張伯駒相當的富豪,將自己全部房産賣掉去買一張古畫,那麼中國古畫的價格就不只現在的價格,而是上千億。”董國強説,藝術拍賣市場所需的資金量仍然很有限,“一年也就幾百億的成交額,相當於股市一個小時的交易”。此外,董國強還認為,中國藝術品價格越高,越有利於文物的保護,“以前有些西方人會按照自己的鏡框剪裁中國古代書畫,現在説什麼都不會了,因為他也知道這東西價值連城”。
除了資金充足,買家的日益成熟也使得今秋拍賣比往常來得更加火爆。一位拍賣公司工作人員向記者介紹説,一些買家,一進預展現場直奔古代書畫最貴的作品,“他們已經意識到這一板塊的資源稀缺性”。他還注意到,古代書畫舉到最後幾口的,通常也是一些新進入市場的買家,“説明他們起點高,收藏理念也是正確的”。
誰在出局
自從上世紀90年代藝術品拍賣市場出現以來,顧大希便開始進入行家領域,時至今年秋拍,經歷近20個年頭的摸爬滾打,資歷可謂篤深。可是,今年秋拍的火爆,對於像顧大希這樣的行家來説,卻是將自己陷於困局的風向標,“行家的空間越發被逼緊了。”
顧大希説,今年藝術品價格漲得太快了,張大千精品之作的價格是春季的10倍,2008年蘇富比一幅張大千的《赤壁圖》出版過14次,當時一槌定音,以約合人民幣180萬成交,放在今年秋拍市場,起碼應該3000萬。中國嘉德推出的于非闇手卷,成交價3100萬,如果在兩三年前,不過兩三百萬。李可染作品在今年秋拍之前,最高也就1000多萬,但是在11月21日就飆升到一個億。而2005年暴漲又暴跌的黃賓虹、陸儼少等名頭作品,現在也回到了曾經的高位價格空間,另外,李苦禪、張仃、王雪濤、黃胄、吳作人等人的作品價格也上升了一個層次。顧大希説,現在除了“海派書畫”以外,中國書畫已經全面開花。這樣開花的結果,就是除了實力雄厚,入行較早的“前輩”,大部分行家都已經被逼出了拍賣市場。董國強説,今後行家會越來越少,15年前,行家有100萬資金,他可以經手10件“四王吳惲”的作品,時值今日,不要説10件,一件他們的作品就要幾百萬元人民幣。因此,現在年輕人很難有機會成為行家,首先,沒有條件看到這些原作,經手更不可能。
然而,行家作為拍賣市場的基石,又是不可或缺的部分,他們的活躍度,直接影響到拍賣市場的交易額。隨著行家的逐漸退場,拍賣行也面臨著失去一部分流量的問題。
董國強對記者説,這些行家最終可能都會面臨轉型,成為大藏家的顧問或者藝術品經紀人。
不過,顧大希並沒有考慮轉行,雖然他的身價目前只能抵得上幾張精品張大千,但憑藉自己的眼力和專業知識,他還是和少數幾個堅守的行家朋友一起尋找市場可以給予的空間。顧大希們發現,古畫兩極分化比較明顯,凡是經石渠寶笈著錄過的作品漲勢通常兇猛,但一些沒有著錄過的精品之作,或者一流、二流藝術家作品,由於需要專業知識予以鑒別,往往令實力雄厚的藏家望而卻步,價格並沒有漲得太離譜,這恰恰是顧大希們的購買機會。另外,以北方為重戲的拍賣市場,忽略了海派藝術家的價值,顧大希認為,南方的唐雲、謝稚柳等藝術家的作品品質和北方的黃胄、王雪濤等均屬於同一等次,但後者價格是前者的5倍。這5倍的差異,目前還沒有被市場所重視,也正是行家們所要挖掘的板塊。顧大希稱,一旦南方拍賣行實力增強,能與北方抗衡,這樣的價格差距可能就會被拉平。
最後,顧大希説,即便是在北京,同樣名頭的藝術家作品在不同拍賣公司價格也會有差異,像中國嘉德、北京保利、北京翰海、北京匡時等大公司,由於品牌價值高,容易吸引大客戶,拍品在這些公司往往會競得高價。但是,如果在一些中小公司,價格就未必高得不能接受。今年秋拍,顧大希就在這些中小公司買了幾張作品,價格是大拍賣公司的一半。
拍賣之後,藏品怎麼辦?
11月15日,上海教師公寓的一場大火令人心有餘悸,有知情人向記者透露,其中被燒燬的一戶人家是解放前上海紡織大王孫鬱文的後代。家中所藏100多張中國古代書畫被全部燒燬,令人扼腕的是,其中還有一張唐伯虎之作。
拍賣之後,藏品的最終保存再次引起關注。記者在秋拍現場向幾位買家了解到,通常的辦法是,拍品買回來後,如果是油畫,則定制一些專門的存儲箱,保證每張油畫之間不相互刮蹭,如果是中國書畫、瓷器等名貴器物,則放在從銀行租借的保險箱中。當然,也有不少藏家,不做任何保險措施,將拍品直接挂在家中或者擺在客廳作為裝飾。記者向他們提到,目前市場出現一些機構,專門為藏家提供藏品的保存時,大多數每人平均表示質疑,“首先是價格昂貴,其次,和銀行相比,安全性和可信度遠遠不夠,誰能保證這些東西不會在某一天不翼而飛呢”。
除了保存不受重視,拍品購回後,一旦藏家遇到資金週轉不靈等問題,只有等待下一季拍賣或者托關係找買家,拍品很難通過正規的金融體系變現抵押。
天津國際文化産業集團總裁張瑞向記者介紹説,天津正在籌備的藝術品保稅區正在試圖解決藏品保存和變現的問題。他説,拍品拍回後,買家可以委託保稅區的藝術銀行進行定價和評估。“國外大的博物館,比如大英博物館都有自己固定的藝術品價格評估人,這個人不對外公開,一旦他們的評估出現差錯,就要負責賠償。”張瑞説,藝術品保稅區建成後,藝術銀行也將借鑒這樣的評估機制。此外,拍賣後拿過來的拍品,藝術銀行並不按照實際成交價對拍品進行定價,而是對其重新評估,這樣得到的價格,往往更符合市場價格,因為拍賣的價格有很多偶然性。
張瑞進一步介紹説,隨著拍賣市場追求高、精、稀,很多老年藏家以前買回來的低價拍品很難再進入拍賣市場。為此,中國老年基金會在天津藝術品保稅區也設立了一個慈善項目,項目實施後,這些藏家可以捐贈自己的藏品,相關機構對藏品進行評估,並組織無底價拍賣,最後按照一定的標準,為這些老年藏家提供養老設施,比如不同等級的養老公寓等。
該買什麼樣的拍品?
秋拍之前,一隻清乾隆琺瑯彩“吉慶有餘”轉心瓶以約合人民幣5.5億元,在英國郊外的拍賣行被北京買家買走。輿論頓時譁然,這件瓶子到底值不值這個價格,買家的動機是什麼都成為討論的焦點。而在此之前,香港蘇富比、香港首爾先後攜印象派大師作品來京預展,大有搶灘該流派藝術作品在內地市場份額之意。對於中國買家來説,無論是主動出國競買自己的藝術品,還是留守在國內被動地等著國際大師作品送到眼前,都面臨著該買什麼樣拍品的抉擇。
對於是否該高價從國外買回自己的藝術品,北京匡時副總經理尤永認為,“一個不懂得尊重自己文化的國家,不會贏得他國的尊重。就像日本的藏家,上世紀80年代購入大量印象派和後期印象派的作品,卻幾乎不買本國的藝術品,導致現在將那些印象派作品降價至兩折還找不到買主。村上隆曾經説,日本沒有培養他,因為他的作品沒有日本買家”。所以,尤永認為中國人理應“捧”自己的藝術品,更何況,目前中國對傳統文化的重視度還遠遠不夠。“買轉心瓶的買家應該受到嘉獎”。
北京傳是負責人賀迎春則認為,目前國人追捧本國藝術品,只是階段性的行為,“盛唐時期的藏家也買外國藝術品,而中國整體經濟狀況,以及對文化的需求,就處在這樣一個只能關注本國藝術品的階段。但是,之後新一代的藏家,對西方藝術更加了解,可能會將視角轉向更為國際化的藝術品。
行家曾春向記者介紹説,自己的購買重點還是在本國藝術品上,因為國外的拍品定價權還掌握在西方人手中,中國人也對他們的藝術不了解,僅就印象派大師作品而言,據傳也是贗品橫行,不懂的人根本無法涉足。曾春向記者介紹説,今年秋季的整個感覺是境外在拋盤,拋盤者包括日本、美國、中國香港、新加坡的資深行家,“中國嘉德以前委託電話很多,這些電話大部分來自海外,但是現在委託很少。”曾春説,國內買家在接盤,這是力量的抗衡,今後買拍品的指導思想就是,盡每個人的所能買最好的東西。“最開始的時候,我只有100萬資金,買了一張當時最好的作品,所以現在還能撐下去,當時也有朋友拿100萬買了近千張幾萬塊甚至幾千塊的作品,現在就算全部賣掉,也只能買一張齊白石的作品。更何況這些東西現在根本就賣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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