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的混亂意味著我們的思考方式出現了問題,也意味著我們面對的問題發生了變化。例如,當代藝術在使用中被用爛了之後,我們該如何準確地表達中國當下語境中的那些富有實驗與意義的藝術呢?這一定是在立場的作用下的産物,而不是因為我們同在一片藍天下,我們都具有相同的當代藝術。既然它被用爛了,我們就應該放棄它,重新去我們的批評語庫裏尋找那些能夠涅槃重生的術語。其中一個就是“前衛”一詞。a
事實上,這個詞彙在中國的語境裏遠遠沒有發揮出來,有時候不等發揮就被遏制住了,特別是當每一支藝術勢力都想借用“當代藝術”這個富有神光的詞彙時,我們要明確地警惕:並非所有的當下藝術都是有意義的。那些真正的當代藝術實際上是“前衛”藝術、是那些看起來不是藝術的東西。不具備前衛精神與立場的藝術,不必勉強叫做當代藝術,叫一個“挺好的藝術”就可以了。作為前衛精神的當代藝術是在美術史意義上的當代藝術,這一點在今天廓清我們的思維很重要。
為什麼説前衛這個概念術語在中國還有效呢,是因為不是所有的當下都樂於、或敢於稱自己為前衛藝術,也不是所有的藝術家有勇氣、有氣魄、有觀念能夠做到前衛。前衛是什麼?它是一種反思精神、挑戰勇氣、懷疑現有陳規的智慧、發現問題的表達能力、敢於超越社會禁忌的革新者、能夠打破社會政治意識形態壓抑的思考者、敏感的顛覆者(不僅顛覆社會陳規,也能夠、敢於顛覆自我)。在前衛概念的照耀下,如果是偽當代,就自然馬上露出尾巴,不是真正的當代藝術,不過是“大灰狼”而已。
什麼樣的做法才是“前衛”,這只能是因地而異、因時而異。因為面對的對象不同,所謂的前衛姿態和精神也不同,沒有固定的模式,但有一點是確知的:即前衛精神是針對某一類、某一個、某一點的陳規陋習所做的反證,它最大的衝擊力是打破了習慣,使視覺與觀念陌生化,自身甚至處在社會的邊緣之中。前衛是一種對抗力,對抗了壓力而産生的反作用力。壓力可以有多種多樣,一切的習慣行為都可以是一種無形的壓力,既有藝術本身傳統的壓力,也有社會接受認可的壓力,也有自我認知的壓力。前衛的姿態不是簡單的新奇怪,而真真是在夾縫中表現出一種發現細節、發現可實驗的空白。眾所週知,前衛作為一種精神能夠被接納和容許,是經過歷史的博弈的,前衛精神對社會觀念、知識系統的改變産生過巨大影響,前衛本身可能煙消雲散,但它所撞擊出來的反響卻久久回蕩,使現代人的思維始終處於活躍之中。
例如杜尚的作用就是改變了藝術定義的界定,促成了後續的一系列觀念革新和知識系統的改變。但杜尚之後又如何前衛就成為再次值得追問與實驗的問題。前衛的最大意義不在於物質形態的持久性,而在於它留存的思考意義的持續性,以及它産生的文本文獻構成的一段歷史。這就是所謂前衛的精神遺産。西方的前衛在當時針對了資産階級社會的審美趣味,並非單純的藝術問題,但由此開啟的達達運動成為20世紀前鋒藝術的源頭,也是當代藝術的思想資源之一。前衛之所以可以作為思想武器再提取出來,是因為我們今天的藝術現場瞬息萬變,展露的藝術手段、形式花樣翻新,這一點是當代藝術的特質。但能夠體現出探索新領域、新問題、新組合姿態的非前衛姿態莫屬,當它出現在不同國家、地域時,就呈現為不同的前衛性。但作為當代共同的全球化趨勢和同質化的問題,藝術對此是能夠有所為的,這種做為即是前衛精神的當代移植和復活。作為遺産的前衛針對了藝術命題、藝術史趣味問題、社會審美心理、社會政治權力壓制等問題,那麼作為當下的前衛姿態又體現為什麼呢?
由於當代社會的開放性和多元性,前衛不再作為表述用的術語,但它被應用的精神實質到處可見。之一就是跨出某一固定的知識門類,而由藝術為名進行探索。這種探索也許溫和,也可能激進,但意圖是進入思考的層面,具有相當的社會公共性問題探討。當代的很多藝術要借助於不同的知識體系才能加以闡釋和注解,這裡並不是藝術過度文本化就會掩蓋了視覺性——視覺性無論如何都不是今天創作藝術、觀察藝術和批評藝術的第一選項,如果這樣,則根本進入不了當代藝術的思考空間與方法中。比如,在全球化中,移民是一個涉及種族、宗教、文化、語言、心理、經濟、政治、國際關係等層面的課題,是不同社會組織要面對、解決的問題。對於藝術,則同樣可以呈現它、提出相關問題、問題的深度和廣度,這時候的藝術已經不是單一方面的藝術,是結合了不同理論、前沿知識、大量資訊的交叉點。這樣的藝術自然具有前衛性,因為它仍然敏銳地探索了當下的社會問題和理論問題,但不是傳統意義的藝術問題。
對於中國而言,在這樣交叉狀態中的藝術可否前衛一點呢。當然可以,而且必要,因為中國的當下社會進程所産生的問題多過世界上任何其他的地方:由於歷史悠久,積澱了太多了的潛意識;由於經濟的不均衡、不公正,兩級分化超過了想像;由於政治結構的特殊性,社會積壓了大量法律空白和社會正義的合法性基礎,社會身份、人口遷移、社會公平、宗教信仰、教育就業等等都是牽動人心的事情。這些足夠中國的藝術家想像,為他們展現自己的價值立場提供足夠的資源。在中國去做這樣的藝術探討,離開前衛的精神,恐怕難以表達這種當下的現實性和藝術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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