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包林
全國美展不是各路高手擂臺獻藝的地方,而是以分組賽的方式層層選拔,最終為獲獎者和獲獎提名者在國家美術館舉辦的“閱兵”慶典。
一樓東館是整齊劃一的油性材料製成品,這是被西方寫實技法武裝起來的美展中堅力量,它們有時被戲稱為“土油畫”,但正是這些本土研製的油畫讓國人感嘆:“西方人丟掉的傳統如今被中國人繼承了過來”。在當下,寫實油畫即等於現實主義藝術,而現實主義藝術亦是新中國建國以來的主流樣式。當初“洋為中用”的吸收在今天已經修成正果,國人亦很高興終於趕超了西方。
一樓西館是整齊劃一的素性材料製成品,由宣紙拼裱出來的畫幅尺寸不亞於東館的油畫方陣。細看之,工筆遠超寫意,人物大於風景,畫風雖為院體所傳,也大都是吸收了西方繪畫的光影、解剖或透視基因之後推陳出新的混血成果。或許,不少人將其視作中國文化走向世界的排頭兵。
莊重明亮的一樓中廳展出的是獲金銀銅獎的作品,只有這裡不分“兵種”,它們大都從左右側廳的方陣中脫穎而出,來到掌聲響起來的地方,也是産生榜樣和驅動力的地方。這裡人頭攢動,氛圍熱烈,也不時傳來工作人員“不許拍照”的喝聲。
三樓和五樓的展廳則被壁畫、版畫、水彩、水粉、動漫、設計等等種類作品佔據,因空間有限它們都被擺放得過於緊促,只能簇擁著自製的道具或模型在那兒靜靜地等待受閱,類似於民兵或群眾方陣,它們不如一樓的“精銳部隊”那樣能分享更多的目光。
之所以能形成如此龐大的階梯式受閱隊伍,這得歸功於全國美展至上而下的高效組織能力,之所以能産生技法越來越嫺熟的方陣式作品,這得歸功於評選機制多年未變的導向。這是一種類似于全運會中體操、花樣滑冰或跳水類項目的評比模式,所有模棱兩可、含混不清、隨意塗抹、形象古怪或具有不確定性的作品即便保留一個最高分和最低分也不可能入選。因此應試者只有目標明確,定位合理,技法嫺熟,其作品才有獲選的可能。
儘管參評的種類和入選數量已超出歷屆美展,但我以為藝術語言的多樣化只能是一種未來的期待。本質上講,藝術創造可以在一種材料的基礎上衍生出多樣的風格表現,而技術開發則往往會導致不同的材料産生同樣的外觀。從常識上講,品種的分類也不等於風格語言的分類,例如當水彩或水粉甚至水墨等品種的開發都在向寫實油畫技法看齊時,再精湛的技法也僅屬於“材料的替代性開發”,這是由藝術和技術兩者各自的內在邏輯所決定的,只看當事人的價值取向,在技術越來越發達的今天,它們之間絕非同向等比關係,且兩者也難以重返工業社會以前的對稱性平衡。
本屆美展即將謝幕,未圓夢者依舊可以按照既定的遊戲規則為五年後的機會輪迴做好準備。回顧歷屆全國美展,獲獎的確可以改變不少人的命運,其中也包含著歷史的機遇。有人説歷屆全國美展的獲獎作品就相當於一部官方修撰的新中國美術圖史,其實這是有一定歷史階段條件限制的,我們已經看到自改革開放以來的中國藝術發展史絕不僅僅是一份全國美展的獲獎名單或圖錄史,具有創造力的藝術家從未被全國美展的評審機制一網打盡過。儘管如此,出於其高效的組織能力和國家資源的運用,全國美展的影響力絕非其他大展可以比擬,以至於當下所有的批評均來自於對它的期待:三十年的改革開放和發展讓 “五四”運動以來的中國美術經歷了第二輪的東西方文化碰撞和交融,現在,全球性的經濟危機也潛藏著前所未有的機遇,我以為一種新的人文視野和藝術思潮在盛宴狂歡之後的沉寂中正逐漸形成。透過全國美展,無論是被呈現的還是被遮蔽的甚至是不參與的,其實都折射出中國的當代美術正徘徊在下一個歷史階段的新起點前,這個起點就是:中國的當代美術將擺脫只有語言複製而無語言創造的集體無意識,在全球語境中建構自身文化的自覺性和開放性,由此産生的全國美展圖錄或許才能與中國社會發展的節奏同步,進而才能全面體現二十一世紀中國充滿創新活力的國家藝術形象。
2010-01-25于清華園
(作者為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研究所所長、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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