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當時忙於其他十分具體的事務,再加上旅途的勞累,展覽開幕的前二天我只是了解到798雙年展的一部分情況,回到南京後才在網上了解到展覽其他豐富多彩的內容,結合現場的感受,我想用“精神分裂”來概括這個展覽可能會比較準確,這是因為透過798這個展覽,我們看到了政治、經濟、文化的分裂和商人、策展人、藝術家等的精神分裂。
我個人一直認為中國當代藝術具有強烈的中國地域屬性,它是揭示中國人及中國社會本質的一種不可或缺的方式和方法。中國當代藝術家承載的使命要比其他西方藝術家複雜沉重許多,這是因為,在中國,一切可以堵塞的都堵塞了,似乎只有藝術還能讓那些渴望自由的人呼吸到一些自由的空氣,正因為如此,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擁向了這座獨木橋,也正因為如此,我們看到的也只能是一種混亂。其實,這種混亂並不是從這次798雙年展開始的,二十年前,89現代藝術大展就曾出現過類似的混亂,20年之後,隨著這種混亂能量的不斷積蓄,它終於又遇到了一次集中釋放的機會。
朱其與栗憲庭不同,栗憲庭針對的是政治,朱其針對的是經濟。説實話,今天的社會比二十年前要複雜許多,至少在二十年前,中國社會還算是比較單純。老栗的政治問題依然存在,之外,今天又增加了一個新的經濟問題,這時,作為批評家策展人的朱其卻選擇了在第一線戰鬥,對於這場全新的混亂由朱其點燃,我以為是有某種必然性的,在我看來,這就是一次精神分裂式的混亂。
這種精神分裂式的混亂與當下中國的政治、經濟、文化之間的聯繫十分緊密,二十年前,中國基本上還是一個一元的社會,但自從國門的逐漸敞開,中國的政治、經濟、文化在與外來政治、經濟、文化的互動中變得躁動不安起來,這時,“一切向錢看”似乎便成了抑制這種躁動的唯一處方,在這一鎮靜劑的持續作用下,中國人的精神開始出現了向冷漠、愚樂的集體轉向。也正是在這種背景下,朱其將自己批判的目標指向了經濟,他希望通過對藝術商業化的批判來實現他精神拯救的理想,“流動的社群”是他策劃本次雙年展的主題,對於這個主題,朱其的解釋是“主要側重對中國主流社會之外人群的存在狀態和精神狀況的關注,探討當代藝術、社群與公民社會進程的關係。”(為了應對這個主題,我與南京藝術家黃藥、羅隸確定了“流動的藥房”參展方案。)
首屆北京798雙年展正是朱其實現自己理想的一種嘗試,由於政客和商家很難在事先對這一展覽的結果進行預料,以至於朱其的展覽始終未能得到像國內其他雙年展那樣的贊助和支援,這時他便將希望寄託在了藝術家們的自助,然而,他選擇的又都是推崇試驗探索和具有較強反判意識的藝術家,這就使得這個展覽的挑戰性變得越來越尖銳起來。
結果,提供展覽場地的商家和控制意識形態的官方並沒有理會策展人和藝術家們的自助性質,他們依然無所顧忌地干預和禁止策展人和藝術家的選擇。一個本來就顯得十分脆弱的展覽也正是在這種外力的作用下失去了最終的控制。開幕當天,參展作品被封,參展藝術家退展,參觀人數受到嚴格的控制,即使是第二天,因“線路需要檢修”展覽的正常秩序仍未得到恢復。隨著各種奇異內幕的披露,展覽的混亂更是不斷升級。
與二十年前的89現代藝術大展的混亂不同,那是一次是由策展人和藝術家精心製造策劃出來的混亂,因為在二十年前,策展人和藝術家為了獲得多元的發展空間,他們正是希望通過這種製造混亂來改變當時的保守格局,從這個意義上説,那時的藝術家還是以先鋒挑戰者的姿態出場的,所以説那是一次主動的出擊,藝術家從中體驗到了一種成功的喜悅。
二十年之後的今天,先鋒藝術家的優勢似乎已遠不如從前,大家希望在一種有序的環境中進行冷靜理性的交流,正如朱其所説,希望“用漸進主義推動中國當代藝術的發展”。但結果卻出現了讓策展人、藝術家和觀眾都不願意看到的混亂局面。事後看來,也正因為是出乎大家預料,這次混亂才具有另一種特殊的意義。如果説二十年前的那次混亂還具有某種“革命”的意味,那麼,這一次混亂表現的卻更像是一場疾病的發作,這是因為這一次混亂的表現完全違背了包括商家和官方在內的所有參與者的意願,它讓大家都感覺到了一種不曾有過的被動和疼痛。
先看那些官員的反映,他們一方面堅決執行“穩定壓倒一切”的壓倒政策,另一方面他們又公開地在開幕式上向多國大使和來賓宣稱自己有多麼的開放、開明、寬容和大度。商家的分裂也很明顯,他們一方面不願為展覽提供一分錢資助,但同時又要拼命宣傳他們是這次雙年展的主人,更讓參展藝術家感到不能容忍的是,他們不但不為參展藝術家提供服務,反而還不斷為藝術家設置各種障礙,而排除這些障礙的唯一途經就是付錢。策展人面對整個展覽的各種異常表現也更是心力交瘁。原本期望用自己的血汗錢換回一次自由體驗的藝術家自然是忍無可忍,這時,大家表達抗議的方式呈現出各種精神分裂的式樣也就不足為奇了。
這次展覽沒有贏家,大家都是失敗者,驅使這種失敗的成因不是人健全的意志,而恰恰正是人無意識的精神疾病,是疾病讓人失去了理性的判斷能力,是疾病讓大家力不從心,是疾病激發了這一場至今仍在繼續的混亂。
其實,這次展覽的意義恰恰正是在於它的失敗和疾病,也正是這種失敗和疾病才讓我們冷靜下來學習反思和反省,也正是這種失敗和疾病才迫使我們去認識和揭示問題的真相,也正是這種失敗和疾病才迫使我們去尋找新的出路。
沒有人願意經受疾病的折磨,但若沒有疾病的阻擋和限制,其結局必將更加可怕,這不是人的意志,這是自然的意志,面對著這個自然的意志,人只能無條件的接受和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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