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術作品是美術世界的核心,而關於美術作品的來源,一個似乎天經地義的答案是——創作。
事實上,很多人都將美術創作看成美術流程的重要環節。比如在一本很經典的高校教材、王宏建和袁寶林合著的《美術概論》中,就專辟“創作論”一章,篇幅達全書的六分之一。在近年新出版的數部類似專著中,“美術創作”部分雖然比重不一,但都被作為美術作品的唯一來源。
那麼,何謂美術創作呢?
在漢語裏,“創作”一詞,可以偏向“創”或“作”兩個不同含義。前者指始創,如老舍《四世同堂》中説:“老太太這個辦法不是她的創作,而是跟祁老人學來的。”後者指製造,如宋曾鞏《敘盜》中説:“其創作兵仗,合眾以轉劫數百里之間。”美術創作中“創作”的含義,明顯傾向於前者,強調作品的始創性。在很多人看來,判斷美術創作成果高下的依據是“獨特否”,判斷美術創作過程優劣的依據是“敢為天下先否”。
由此,所有對美術作品批判中最嚴厲的一項,是沒有個性的複製或生産。也由此,“美術生産”被美術界內相當地不齒。
將“美術創作”與“美術生産”對立起來,有一個很堂皇的理由:依據馬克思學説,美術和其他藝術門類一樣,屬於建立在經濟基礎之上的上層建築和意識形態。但實際上,馬克思早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就説過:“宗教、家庭、國家、法、道德、科學、藝術等等,都不過是生産的一些特殊形式,並且受生産的普遍規律支配”。我們稍微留意一下還會發現,《經濟學》中生産的含義很廣,它泛指一切將投入品轉化為産出品的活動。儘管美術創作與物質生産有許多不同,但二者在本質上仍有諸多相通之處。
好在,與保守者不同,一些年輕畫家已經敢於承認美術創作的生産本質,比如既有理想主義想像、也認同消費主義享樂的“70後”。2004年,“70後”的典型代表尹朝陽便在《中國繪畫新時期架上旗手——尹朝陽的藝術觀念訪談》中,不僅把從《神話》到《烏托邦》的數十張大畫,看成3年個人生命的記錄,也稱作“起早貪黑的幹活兒,像一個農民那樣勞動”,他甚至把展覽之後作品的熱賣,稱作“收成還不錯”。談及“為什麼在頗具影響的《失樂園系列》市場正旺時,卻轉變體裁畫《廣場》”,他開玩笑解釋:“想多開發幾個拳頭産品”。
元代的陳櫟在《勤有堂隨錄》上説:“大抵自下者人必高之,自高者人必下之”。在筆者看來,把美術作品當成“産品”、把美術創作當成“美術生産”,會顯得更為誠懇和樸實。我們可以欣喜地看到,“自下”的尹朝陽反而得到了眾多購藏者的追捧:截至今年7月初,他以13881萬元的總成交額,位居“中國油畫家拍賣總額排名”第22位,在所有“70後”畫家中遙遙領先。
當然,只承認美術創作的生産性質還遠遠不夠。因為,美術創作不僅與物質生産一樣,以人力、物力、財力消耗為前提,而且美術創作過程中,還包含著美術家對種種資源配置的選擇。
不過,即便在經濟學領域,生産單位也長期只被當作“投入-産出”轉換器,其內部的性質和結構沒有得到關注,以至於重要的生産單位-企業,成為未打開的“黑箱”。直到1937年,美國芝加哥大學教授科斯發表論文《企業的性質》,才首次用“成本-受益”分析方法打開“企業黑箱”,發現企業是配置資源的工具之一。與其相類似,美術界不僅一直有意無意地掩蓋美術創作的生産實質,更絕少有人分析美術創作過程中的“成本-收益”轉換,以至於美術生産顯得十分神秘莫測。
由於將美術創作與生産分離,割裂了經濟與文化的聯繫,在中國市場經濟進程中必然碰壁。有人擔心,藝術市場的火爆使藝術變成藝術生産,並會導致不良後果。筆者反倒以為,正是藝術市場使藝術走下神壇、回歸到生産本位,使人們更容易認識美術創作的生産性,找到美術家在生産中的功利動機,從而避免以純粹的文化標準去衡量美術創作。
可以説,“生産化”了的美術創作和美術産品,不僅不會加劇藝術與市場的衝突,甚至還會讓二者現有的緊張感得以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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