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屍骨已焚説宗師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0-08-27 09:41:39 | 出版社: 團結出版社

“*”中林風眠被捕入獄四年半,沒有理由,當然也無須理由。大量的精心作品先已浸入水盆、浴缸中溶成紙漿,從下水道沖走。至於油畫,則早在杭州淪陷後被日軍用作防雨布了。1977年林風眠獲准出國探親,去巴西探望妻、女,其後定居香港。80年代中我多次到香港拜訪林老師,談起他在杭州玉泉的故居,浙江美院有意設法購回建立紀念館,林老師對此顯得很淡漠。他談到離滬時上海畫院扣下他一百餘幅作品,他到香港後便去信申明將這批畫奉獻給國家。我建議是否可將這批作品轉入杭州故居長期陳列,這樣紀念館便有實質內容,廣大群眾也有機會賞識老師的原作,確乎,在國內已很難見到林風眠的作品。林老師對這意見很贊同,情緒高昂。我返京後向全國政協寫提案,與浙江美院聯繫,並到上海畫院翻看了大部分作品,得到的反應都是積極的,只是浙江美院沒有在故居建立陳列館的經費。於是有愛國華僑姚美良先生捐款資助建立陳列館,藍圖也設計好了,文化部為此舉行了一個小型座談會表示答謝和慶賀。但林老師復信婉謝資助,説他的紀念館不重要,待國家有條件時再考慮,資助之經費宜先用來培養青年深造。有人建議將款改為林風眠獎學金,林老師説:林風眠獎學金應由我林風眠從自己口袋裏拿出錢來,我不能佔個空名。

1986年華君武、王朝聞、黃苗子和我一同去拜訪林老師,敘舊之外我們代表全國美術家協會邀請老師,當他認為合適的時候回來看看,永遠微笑的林老師微笑著點點頭。林老師離滬前寄給我一幅留念作品,畫的是青藍色調的葦塘孤雁,我當即復信,並附了一首詩:捧讀畫圖濕淚花,青藍盈幅難安家;浮萍葦葉經霜打,失途孤雁去復還。他終於沒有歸來,“雁歸來”成了我悼念文的標題!

最憶是杭州

林風眠的藝術思想貫徹在其教學思想中,杭州藝專的10年教學在中國近代美術教育事業中起了獨特的積極作用。只設繪畫係,不分西畫係和國畫係,學生必須二者兼學,而以培養如何觀察對象及掌握寫生能力的西畫為主要基礎。繪畫、雕塑及圖案係均須先通過3年預科的嚴格素描訓練。在把握基本功的同時,開放西方現代藝術,圖書館裏不限古典畫集,學生可任意翻閱印象派到立體派諸流派。同學們對塞尚、梵谷、高更、馬蒂斯及畢加索早都熟悉,當然未必很理解,或只一知半解,但討論得很起勁。30年代,這些中國人民完全陌生的怪異洋畫家,在西湖之濱的小小杭州藝專的校園內受到了意外的崇敬。杭州離政治中心南京較遠,全校師生陶醉在這西湖之畔的藝術之宮,似乎很少遭到干擾,從另一個角度看,這裡是象牙之塔。確也有崇洋的氣氛,教授們都是留法的。畫集及雜誌大都是法國的,教學進程也倣法國,並直接聘請了法國教授(也有英國和俄國的),學生修法語。在打開大門引進法國現代藝術的同時,林風眠聘請潘天壽教授國畫,還有教授傳統工筆畫的張光女士,都是高水準高格調的畫家。林風眠只重人才,不徇私情,國立藝術專科學校是全國最高藝術學府,名聲好,教師待遇高,想鑽進來任教者自然很多很多。

在正規、寧靜中進行教學,學生們競爭劇烈,爭取高材生的榮譽。下課後教室鎖門,經常有學生在課外爬窗進教室去補畫石膏像素描。下午課餘或星期天,西湖之畔散佈著寫生的藝專學生,大都著校服。傍晚的宿舍裏,同學們各自將當天的風景畫裝入鏡框張挂起來,幾乎天天開觀摩會,看到別人畫出了出色的作品,能不羨慕嗎!學校小小動物園養有孔雀、鷹、猴子等各種動物供學生隨時觀察、速寫,學習完全是自覺的,校方只提供條件,不要求交課外作業。學校最新的建築是陳列館,這是我們心目中的博物館,聖地。其中陳列著教授們和歷屆畢業生的優秀作品,記得有吳大羽的《岳飛班師》、蔡威廉的《費宮人刺虎》、方幹民的《總理授囑圖》、李超士的粉畫、潘天壽的國畫、林風眠的油畫*及水墨畫等等。每位教師都應展出自己的代表性作品,在眾目睽睽之中任人評比,水準不高的教師必然站不住腳。杭州10年,林風眠慘澹經營,在教學中竭力貫徹其中西結合的主張,並組織教師的作品去日本展出,同時考察其藝術教育。教學、創作之外,林風眠發表了《中國繪畫新論》、《我們所希望的國畫前途》、《什麼是我們的坦途》等一系列呼籲改革中國畫,創造新藝術的文章。

1937年本將組織建校10週年大慶,日本侵華戰爭爆發,打破了正規的學習生活,全校師生掀起繪抗日宣傳畫的熱潮。杭州臨危,學校奉命撤離,在混亂的交通情況中,全校師生像逃難一般經浙江諸暨、江西貴溪、湖南長沙,至沅陵暫時定址開課。撤離杭州時十分倉促,陳列館裏的作品及10年來積累的重要圖畫、教材、資料都無法搬走,創業者林風眠的心情當不同於同學們的慌亂,他告別原哈同花園舊址的國立藝術學府及留下守門的工作人員時,當不無“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唱別離歌,垂淚對宮娥”之痛吧!至沅陵後,*令國立杭州藝專與國立北平藝專合併,廢校長制改委員制,由林風眠、趙太侔及常書鴻三人任校務委員。接著發生*,林風眠辭職離去,留給趙太侔及常書鴻一封信,交待有關校務。教務長林文錚先生對同學們宣讀了這封信,我還記得其中幾句……唯杭校員生隨弟多年,無不唸唸,唯望兩兄加意維護,勿使流離……同學們當時都哭了。歲月流逝,往事漸渺,當年的學生也都垂垂老矣,杭州藝專這株存活了10年的蒲公英,飛揚出去多少種子?多少種子飛到了世界各地,讓有心人去統計吧,這些開花的、結果的新生代,都繼承了林風眠的藝術思想。林風眠,我們偉大的宗師!

199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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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看人 第四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