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學院在河北省農村李村勞動好幾年,後來偶爾星期日能畫點畫,因此我必須在星期日前懷好孕。我想畫地里正長著的冬瓜藤、葉、花和毛茸茸的小冬瓜,這如何能用油畫來表現呢,別人沒想過,我自己也無把握。我每天傍晚在冬瓜地裏找形象,考慮如何組織,一直觀察到天黑。這樣一連幾天,老鄉發現了,親切地問我:老吳,你在瓜地裏丟了什麼?我們幫你找吧!
我住在老鄉家,我的畫總是大娘大嫂先看到。如果他們完全看不懂,我心裏是難過的。我發現,老鄉們看到畫得像固然讚揚,但畫得美更使他們興奮、激動。我們的人民是愛美的,是富於高尚的美感情操的。當時“四人幫”認為照相可以替代繪畫,又藉口群眾觀點來抹殺藝術性,真是對勞動人民的侮辱。中國的油畫已被“四人幫”糟蹋得很厲害,如果説我們科技落後於現代國際水準二三十年,則“四人幫”控制下倣照相式的油畫落後何止一百二三十年!在學習西方繪畫中取其糟粕棄其精華的現象,再也不應繼續下去了!
倫勃朗、委拉斯貴茲……這些古代西方的大師們,其實就是他們時代的有名攝影師。當然除了其攝影作用的社會功能之外,大師們的作品是有藝術深度和造型美的可貴成就的。人們總結他們作品中造型美的規律、法則,這些規律、法則又不斷被各時代傑出的畫家們補充、發展,這是美術家須要繼承的寶貴遺産,美術教育的工作應遠遠不是手工照相式的描摹對象的技術傳授了。我們要講究形式美,要吸取現代西方形式美中的科學因素,我們是以美作為手段,造型藝術不講形式,那豈非不務正業!
我沒有用丙烯等現代化材料作畫,仍用顯然已落後的油畫工具,但我認為我的油畫不是西洋畫,而是中國畫。由於偶然的原因,近幾年來我同時畫起水墨畫來。1975年我們送一批畫給日本華僑總會,我作了大幅水墨桂林新篁,那是根據我的一幅油畫移植的,我那幅油畫被批為“黑畫”,我不服氣,偏將它改成水墨送去日本。我從自己的油畫移植的水墨,很快得到不少朋友的讚許與鼓勵,當然總有人反對吧,但還是歡迎的多,人們總是喜歡創新的。我如今既用油畫寫生,也用水墨寫生,像一把剪刀的兩面鋒刃,想剪裁東西方結合的新裝。故我作水墨絕無改行、投降之感,因只是工具、手法有不同,藝術本質沒有變,我作水墨,那是木蘭從軍呵!
當然我的畫不成熟,水準不高,但我滿懷信心要找出新路來。日本人以往學中國繪畫,同時他們學西方現代畫,他們不僅沒有被西方的形式毒害,相反創造出不少東方和西方結合的好作品。而我們,祖産雖厚,卻成了破落戶的敗家子了,因為曾經,我們把西方現代繪畫一概加以抹殺!水稻雜交、玉米雜交都得高産,一種品種不吸收營養,不更新,便會逐漸退化,這是自然規律吧!
197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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