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樺樹之二》 75x152cm 布面油畫 1998年
文/陳丹青
舊上海實業資本家的子弟迷戀油畫,民國末年的幼公子在解放後當了工人;由於階級出身他被六十年代的藝術學院拒絕,但在文革中成為光榮的工人畫家。改革開放後,他在紐約實現了自己的夢想,全職畫畫 ——這就是我所知道的徐文華的簡歷。
我與徐文華相識于文革期間,距今三十多年。這位新上海的老俠客在我們這群文革畫家中,人緣好,富幽默,與世無爭,一心畫畫,不論是在文革亂世還是闖蕩紐約,他永遠保持新一代老上海人的達觀與瀟灑,永遠畫著那一代上海油畫愛好者最愛好的主題:風景、靜物、人像,永遠為清新透明的色彩著迷,尤其偏愛被松節油稀釋的色域和輕盈的筆觸。即便在為七、八十年代國家美展的應景主題創作時——圖書館門口等候開館的少女,江南農村性感的女農民——他也在政治教條允許的範圍內,玩弄清雅的繪畫性。
九十年代至今,我們這些上海流浪漢都是他紐約寓所的賓客。徐家高居曼哈頓上東城一幢大樓的二十九層,極目展望,是哈德遜大河與千百廣廈。我們一面吞吃他太太沈真儀女士佈置的滿桌佳肴,同時被他友善而辛辣的一連串笑話逗樂。我們全都懷念文革時期的青春歲月,一致感慨:“還是畫風景寫生最開心!”可是真的在紐約重拾風景寫生的似乎只有年近花甲的徐文華。酒足飯飽,他會領我們到書房臥室觀看他的新作,在那些色彩簡直過於明麗的小畫中,異域生活的壓力和失落一點也看不出來,只見繪畫的愉悅。為此我曾將馬爾凱的一本風景小畫冊送給他:我不是要他學習這位巴黎人,而是表明他像後印象派畫家們一樣幸福。
我們都默認出國謀生的經歷會磨損年輕時代的夢想,並失去最寶貴的繪畫的愉悅感,使作畫的心態不再單純。徐文華以上海公子式的忍耐與工人般的勤力,遠離抱怨,保持快樂。我以老阿弟的資格,祝賀老阿哥徐文華畫展開開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