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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樂隊25年 神話與現實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3-12-05 11:06:49 | 文章來源: 南方人物週刊

唐朝樂隊演唱會現場
唐朝樂隊演唱會現場

兩歲的丁米可這輩子聽的第一場搖滾演唱會,主唱就是她爸爸。

51歲的爸爸丁武十分緊張,生怕她耳膜震壞,不但給她戴了耳塞,還安排保姆用雙手緊緊捂著她的耳朵。外面的車都已經安排好了,預備讓她聽10分鐘就撤。但她並沒有什麼難受的表情,在撕裂般的電吉他聲和嘶吼中一直堅持到最後。向觀眾致謝時,爸爸把她抱上臺,亮了一下相。

此前緊張的是她媽媽,也是樂隊的經紀人楊婷。宣傳期過半了,票賣出去不到一半,直到最後三四天才開始“衝刺”。演出開始前,看到北京展覽館近三千個座位基本坐滿,一片片手臂如樹林一樣舉起,“牛逼”的吶喊此起彼伏,她才安心了:“可能是他們的歌迷都習慣現場購票吧。”

“他們”——唐朝樂隊,2013年11月8日晚,這支中國最知名的重金屬搖滾樂隊終於辦了第一場大型演唱會,在他們成軍的第25年。

生逢其時?生不逢時?

“菊花古劍和酒,被咖啡泡入喧囂的時代。異族在日壇膜拜古人的月亮,開元盛世令人神往……”丁武略顯倉促的第一句唱腔就觸發了全場歡呼。這首歌,“唐朝”的代表作品之一,《夢回唐朝》。

唐朝,中國歷史上最強盛的時代,樂隊的這個名字卻是一個美國人起的。更確切的説法是美籍華人。1966年出生在紐約州的郭怡廣,是民國時期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所長郭廷以的孫子,博士論文是《後毛澤東時代的技術官僚》。1988年,他作為留學生來到北京,結識了跟他一樣高大帥氣的搖滾青年丁武。

“唐朝是一個充滿自信的朝代,吸收世界各國的先進文化,才那麼強大。我們正是在用西方人的樂器,來表達中國的文化,所以……”郭怡廣這個創意迅速被採納,“唐朝”初具雛形。

軍人家庭長大的丁武從小就被禁止跟街上的孩子説話,只允許跟軍隊大院裏的孩子交往。多年後他總結:或許正是因為這種過分的禁錮,才導致了自己後來的叛逆,摔掉中學美術老師的飯碗,選擇了搖滾樂。而且是搖滾樂中最為暴烈的流派之一:重金屬。

1989年後,郭怡廣回了美國,另兩個搖滾青年——吉他手劉義軍和鼓手趙年加入,“唐朝”正式成軍,並被台灣滾石公司發掘、簽約。4個人全是北方人,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個個皮衣、墨鏡、長髮披肩。

“今宵杯中映著明月,男耕女織絲路繁忙;今宵杯中映著明月,物華天寶人傑地靈;今宵杯中映著明月,紙香墨飛詞賦滿江;今宵杯中映著明月,豪傑英氣大千錦亮”,專輯的第一首歌就是《夢回唐朝》,它糅進了唐詩和京劇唸白。

封面上,4個男人冷峻的黑白頭像下,是兩面交叉飛舞的紅色大旗,旗上寫著兩個大字:唐朝。這張充滿黃鍾大呂味道的專輯于1992年12月26日出版,14歲的唐山少年陳磊第二天就買到了。此前,他已經通過電臺知道了“唐朝”。售價9塊錢的磁帶拿到手裏,他“當時就有了偶像”:原來中國人也可以搞這麼牛逼的搖滾樂,黑頭髮也可以留得這麼長?

台灣成熟的唱片工業體制加上大陸搖滾力量,一夜之間創造了神話。長髮、皮衣、墨鏡和重金屬這些舶來品,成了中國搖滾的代名詞。一種説法是:這張專輯,賣了整整1200萬盤磁帶——算上盜版。軍人父親反對丁武搞這種音樂已經十幾年,直到這張專輯出版。

“二十多年來,我接觸的搖滾人,沒有一個不知道或沒接觸過‘唐朝’的。”著名DJ張有待分析:“唐朝”生逢其時。1980年代,重金屬正是世界搖滾樂的主流派別,“唐朝”4名成員的外形、氣質、技術都適合這種音樂,而它使用西方的樂器,表達的卻是中國文化。

“如果你聽見了一種中國人的自信,那是因為他們做到了原來你以為只有西方人才做到的事。那是因為你同樣也有對中國人的渴望。”第一張專輯的文案中如此寫道。

從另一個角度講,“唐朝”又生不逢時,它趕上了搖滾樂被視為洪水猛獸的年代。“當時我在節目裏放‘唐朝’的歌,領導過來説:有待,再放就把你給停了。”張有待當時在北京電臺做的一檔名為《搖滾雜誌》的節目,名字被迫改為《新音樂雜誌》。

專輯出版的那一年,他們去武漢演出,最後一首歌還沒唱,正準備返場,就被武警從後臺押走,登上一輛大巴漫無目的地開,等半個小時後歌迷散去,才被送回賓館——賓館的玻璃已經被憤怒的歌迷砸碎了。當天晚上,他們在電臺節目中向歌迷道歉。“他們這樣,就是為了不讓我們唱節目單上的最後一首歌。”

最後一首歌——“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英特納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著名的《國際歌》。樂隊的第一張專輯有大陸和台灣兩個版本,大陸禁止出版這首歌,台灣居然不禁止,這令丁武至今都想不通:“我從小聽這歌長大的,也沒改歌詞,也沒改旋律,翻唱成搖滾樂怎麼了?”

“唐朝”的《國際歌》,加上崔健的《南泥灣》,引發了一場巨大爭議:紅色歌曲能否搖滾化?多年後,這場爭議才逐漸平息。這首歌,也在11月8日演唱會上引發全場大合唱。

和崔健、黑豹、“魔岩三傑”一起,唐朝樂隊趕上了中國大陸唱片工業盜版最猖獗的時代。雖然樂隊名聲大噪,唱片本身卻收不回投資。售價兩三元的盜版磁帶《唐朝》賣了好多年,直到滾石公司支撐不住撤出大陸好多年,還在賣。

那是一個沒有音樂節、沒有廣告代言和商業贊助的時代。滾石公司惟一組織過的一場大陸搖滾人演出,在1994年的香港紅磡體育館。上萬名觀眾為之瘋狂,但這場演唱會同樣沒賺到錢。

死去的人幫活著的人化解冤仇

演唱會過半,唱到一首名叫《月夢》的歌,丁武和張有待同時哭了。

一個哭著唱,一個哭著聽。他們都在想寫這首歌的人——張炬。他已經死去18年了。

1995年5月11日,唐朝樂隊貝斯手張炬在騎摩托車時,被一輛大卡車撞倒身亡,時年24周歲。肇事者逃逸至今。原本就狀態低迷的唐朝樂隊當即陷入癱瘓,幾個月排練停止。

“張炬是圈裏所有人的弟弟”,“每個人都在張炬家吃過他父母做的飯”,這些與張炬有關的共同記憶在搖滾圈裏流傳至今。還有另一個近乎神話的段子:大家一起打車,張炬總是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3公里之內,計程車司機基本都能跟他成為至交,拒絕收他的車費。

這是年輕的中國搖滾圈第一次直面死亡。張炬被安葬在河北保定的清西陵,下葬那天去了幾百人。樂評人黃燎原寫過一篇文章,《死去的人還在幫活著的人化解冤仇》:在漫長的路上,長長的車隊停下來休息,人們從車裏走下來,相互握手、擁抱、掉眼淚。他們之中,許多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已經結怨幾年。“那一天,我親眼看見:都解了。”

汪峰、許巍、張楚、高旗、陳勁、欒樹、周曉歐……外加“唐朝”,一群搖滾人為張炬出了一張專輯——《再見張炬》,全部收入捐給張炬家人。接下來連續幾年,都有為張炬家人募捐的自發演出。

但是,丁武后來逐漸不參加這種演出了。他發現,演出的後面有金錢動機——盜版帶猖獗的年代逐漸過去後,中國搖滾樂又不可避免地進入了商業化時代。

“一介入商業的東西,它就變成一種商業活動了。”丁武説,這幾年他也只是去給張炬掃掃墓。“而且我覺得,張炬家裏其實也不希望這樣。每年都要去揭開傷疤看一看,老頭老太太得有多難受?”

張炬之死給“唐朝”帶來的負面影響絕不僅僅是哀慟。幾個月後,江湖人稱“老五”的主音吉他手劉義軍退出了樂隊。

1992年,老五被海外音樂雜誌稱為“中國最偉大的吉他手”,《夢回唐朝》大氣磅薄的曲調基本出自他手。他晚上摟著吉他睡覺、一練十幾個小時導致昏厥的勵志故事激勵了無數後來的搖滾青年。山東青年謝天笑剛闖蕩北京時,在迷笛搖滾學校蹭課聽。他死死盯著講臺上坐著講課的老五,心想:我要是他兒子該多好啊,他一定能把所有東西都教給我。

丁武和老五,兩人都被稱為唐朝樂隊的靈魂人物,都是個性鮮明的北方男人,發生了一系列音樂乃至生活理念上的衝突。張炬生前,以他的親和力一直在兩人之間起著緩衝作用。他死後,這種緩衝不復存在。

重新回國的郭怡廣加入“唐朝”,擔任吉他手。因為他妹妹是丁武當時的女朋友,希望他回來,讓“唐朝”重新振作起來。在他任內,“唐朝”出版了第二張專輯《演義》。他和新加入的貝斯手顧忠壓力很大,因為“唐朝”的神話實在過於深入人心。去外地演出時,常常聽見歌迷在下面大喊老五和張炬的名字。

1999年,郭怡廣再次離開樂隊。當初奉“唐朝”為偶像的唐山少年陳磊成了新的主音吉他手。有段時間,他在衛生間裏都擺著一把琴,抓緊一切機會練幾下。“有些時候,我的確是刻意的。”他對我説。

搖搖滾滾到中年

世紀之交,黃燎原做了幾年“唐朝”的經紀人。他為“唐朝”定下一系列巡演,以及公益和推廣計劃。其中包括讓丁武寫了一份聲明:拒絕毒品。“這是搖滾樂對社會的一個承諾。我覺得,我們是需要這種承諾的。”

2002年,老五再次加入“唐朝”,直到2009年再度退出。那一年的1月16日,唐朝樂隊在官網發表了一張丁武、趙年、顧忠、陳磊署名的啟事:“從即日起,唐朝樂隊前任吉他手老五(劉義軍)因個人原因離隊。鋻於幾年來老五在音樂合作及音樂理念等方面和樂隊其他成員存在諸多差異,樂隊故做此決定。”

啟事中提到的“諸多差異”,或許體現在他們2008年出版的第三張專輯上。這張專輯的名字令無數歌迷吃驚和失望:《浪漫騎士》。神話一樣的《唐朝》怎麼能浪漫呢?

潮水般的批評集中在丁武寫的主打歌《浪漫騎士》上:“你們是傳説理想的忠誠騎士,你們是鋪路搭橋的鋼鐵,你們是護國保家的萬里長城,你們是平凡的無名英雄”。那是一首寫給軍人父親的歌。“因為他去世了,所以我寫給他,和社會沒關係。”當時46歲的丁武這麼解釋,“很多人不理解,但我也沒辦法。”

“我們的歌迷不太接受他們心目當中偶像的變化,他們也不跟著一起成長。”張有待説。他是《浪漫騎士》首發式的主持人。“那時候,丁武想‘落下來’一下。很多歌迷就覺得那不是原先的唐朝了,可又怎麼可能呢?”

在這之後,“唐朝”進入了人員和創作上的穩定期。所有人都有了微網志,名字不約而同,都有“唐朝”兩個字。

11月8日這場演唱會,也是他們成軍25年來的第四張專輯首發式。新專輯的名字十分搖滾:芒刺。

這張專輯的歌名,又讓許多人驚詫。《斑馬線》《睡蓮》《大象不抱怨》……幾乎每一首都包括一種動物或植物的名字。

《夢回唐朝》的年代,他們的音樂很少關注現實問題。而現在,人到中年的他們接受採訪時經常吐出“責任”、“壓力”這樣的詞。“像北京這種霧霾天氣一樣,精神上的霧霾也是亟須面對的問題。我們想到這樣一個以動植物為題的概念,希望能借此激發人們的自我意識,開始反省。”丁武解釋《芒刺》。

這3首歌,他們都放在了演唱會裏,而且是放在前半段。這是樂隊刻意為之:他們不想總停留在《夢回唐朝》。“老歌如果一味太多,歌迷會想,是不是你們只有老歌啊?”丁武對我説,他們擔心這個。“如果我們一上來就全是老歌,後面的新歌就更沒人記得住了。”

這也是“唐朝”自己製作的第一張專輯,丁武親自擔任製作人,在家裏的錄音棚錄。中國搖滾樂現在所處的年代,唱片工業本身已經死掉,沒人投資。他們也沒指望能收回製作費用,只是製造影響就好。

但影響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大。“是你告訴我,我才知道他們前幾天有這樣一場演出。”47歲的郭怡廣説。

這位唐朝樂隊名字的創意者,已經十幾年沒和“唐朝”聯繫了。他被稱為“搖滾圈裏轉型最成功的一個人”,成了一個典型的中産階級,兩個孩子的父親,甚至成了北京奧運火炬手。

如今的他是百度公司的國際公關總監,在辦公室裏仍然一頭長髮,脖子上戴著銀飾,渾身的搖滾氣息。除非政府官員來視察,否則從不穿西服。他跟“唐朝”的幾個人,在某些演出場合見過,也打個招呼。淡淡的。

不變的還有他的音樂品味。“我是很奇怪,我是越老越喜歡金屬,我現在比10年前還要聽金屬比例更多。”

不過,放浪形骸的年代還是過去了,“唐朝”的每個人都有了家庭和孩子,都在演出之外有自己的經濟生活。另外3名成員陳磊、顧忠、趙年或開琴行,或教音樂。丁武則是賣畫。幾年來,他辦了多次畫展。

他現在很注意用逆反心理教育女兒。想讓丁米可學畫畫,他會故意説:“你不許玩這個”。

“就是要給你營造這麼一個氣氛。他這招,是我後來學到的。”談起去世多年的父親,丁武若有所思,“如果我父親當初就很支援,那十幾年可能我還堅持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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