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5日,北京798藝術區內的千年時間畫廊,一場看似普通的油畫展即將畫上句號。在藝術品投資市場疲軟的當下,這個僅進行了不到20天的畫展,已經有3至5幅畫作找到了“意向買家”,畫作售價1萬元至5萬元不等。而這批作品的創作者,是一名年僅27歲、碩士畢業不久剛當上大學教師的青年藝術家。
“很多畫廊不願冒險給剛出道的青年畫家辦畫展,但我偏愛給這群年輕人搭平臺。”畫展策展人、北京千年時間畫廊的老闆張思永“專捧”青年藝術家,這家畫廊15年來,每年拿出30%的業務量免費給剛從學校畢業的藝術專業學生辦個展,並將90%以上的精力放在為青年藝術家策展上。
劉宏勳清楚地記得,自己2011年從湖北美院碩士畢業後的第一場個展就是張思永策劃的。那場展覽共賣出6幅小尺寸的畫,每幅1萬多元。對於一個剛畢業的美術專業學生而言,能在北京辦個展已屬難得一見,能在個展中售出作品的則更是鳳毛麟角。
這場個展,帶給劉宏勳的,除經濟利益外,更有堅持在藝術道路上往下走的信念。“這條路上,很多有才華的人因為沒開好頭而放棄。”其所在的美術學專業70余名應屆碩士中,他是唯一一個辦了個展,並堅持“當畫家”的人。
每年,千年時間畫廊都會收到上千份來自全國各地青年藝術家的慕名投稿,張思永會從中擇優為其免費辦個展:“給有潛力的年輕人一個在北京辦個展的機會,不讓優秀的青年藝術家‘夢斷京城’。”
大多數畫廊不愛“簽”沒名氣的青年藝術家
在與張思永接觸以前,劉宏勳也像大多數年輕的畫家一樣,為節省成本,揣著厚厚一沓作品照片,坐火車到北京,住廉價旅社,七拐八繞地到聞名全國的798藝術區“轉轉”。他挑選了3家知名畫廊自薦,都被“彈”了回來。
青年畫家宿哲比劉宏勳大兩歲,他的大尺寸作品現在售價約10萬元左右一幅,有一定的市場認可度。他畢業後尋求畫廊合作時,壓根兒不會考慮找那些只做名家的知名畫廊 。
宿哲説,一般的畫廊都會將大把的精力放在已成名畫家身上,很少會“力推”新人。這對於青年藝術家的成長非常不利,“就算勉強簽了我們,也不會給我們多大的發展空間”。
“不是年輕人的作品不好,問題出在畫廊身上。”張思永説,藝術家辦個展,一般有兩種形式,一種由畫廊全額投入10萬元至15萬元不等的宣傳推廣費用,然後畫廊與藝術家就作品銷售收入進行分成;或者畫廊出一小部分辦展費用,藝術家個人出大部分辦展費用,作品銷售收入照舊分成。
對畫廊而言,為一名成名藝術家辦展和一名初出茅廬的青年藝術家辦展,成本投入基本是一樣的,但前者的作品收入顯然比後者高出很多。“經常有這樣的情況,畫廊與一個年輕人合作,投了10萬塊辦展,結果一張畫沒賣出去。”
在藝術圈,畫廊“簽”藝術家也是一種較為常見的合作形式。即畫廊與藝術家簽約,要求買斷這名藝術家一年內相當數量的作品,並預支其一年的生活費用。這筆生活費,按目前行情,至少每年12萬元。京城畫廊動輒五六十萬元的年租金,因此,大多數畫廊不會“簽”沒名氣的青年藝術家,風險太大。
然而,在大多數畫廊對青年藝術家避之不及的現實下,千年時間畫廊卻好好地存活了15年之久。它推出的70余名青年藝術家中的40人已在業內小有名氣。“我認為,不做青年藝術家的畫廊,一定程度上來説沒有持續生命力。”劉宏勳説。
“北漂”藝術家漸漸褪去苦情色彩
27歲的雕塑家孫曉晨是北京服裝學院雕塑裝飾係2008屆本科生中唯一一個還在從事藝術創作的學生。其他同學,有的做了3D動畫設計師,有的給商業機構做裝飾,還有的乾脆做了與雕塑毫不相干的事兒。
“做雕塑本來就燒錢,沒畫廊簽,自己肯定頂不下來。”和所有“北漂”藝術家一樣,孫曉晨也辛苦過,但與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住在地下室、吃不上飯的“苦情北漂”不同,新時代的“北漂”更多了一份現實感。
剛畢業時,孫曉晨在家人的極力反對下,向父母借了3萬元,隻身一人到江西景德鎮搞創作。那時,為了糊口,他不得不做起自己平常最不屑做的“商品”——生肖瓷。
第一年在創作之餘做了300個,第二年做了1000個。一筆單子做下來,少則6萬元,多則10多萬元。這筆錢成為支援他後來藝術創作的“第一桶金”。孫曉晨告訴記者,畢業時有幾個同學跟他一樣,選擇堅持創作,但後來都因為沒有挖到“第一桶金”而不得不放棄。
“青年人的機會太少了,90%以上的人都選擇放棄。”孫曉晨説,與過去“北漂”一族再苦也要堅持不同,如今的年輕人在預判沒有機會的前提下會主動放棄。他的身邊,再也沒有出現過像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那樣“苦哈哈”的藝術家。
中央美院美術學教師武洪濱向中國青年報記者證實,他的學生中真正畢業後做畫家的不到10%。
“像過去那樣住在地下室堅持創作的年輕人,現在基本是見不著了。”曾有一名頗有才華的學生令他感到惋惜,因為家裏條件不好,這名學生畢業後下海經商,開了一家專營設計的小店。“他如果能堅持下來,現在應該也成名了” 。
武洪濱的學生,有的在給藝考生做培訓,有的開了廣告設計公司,有的當上公務員,還有的開辦了教育培訓機構。真正從事藝術創作的就那麼屈指可數的幾個人。“對於藝術類學生而言,學校培養之後,到社會上就靠畫廊培養。但現實是,現在很少有畫廊願意花工夫培養新人。”
價格虛高的市場不利青年藝術家
與“熱錢涌入,畫家升值”的觀點不同,談及火爆的藝術品投資市場,青年藝術家們都會諱莫如深地搖搖頭,相視一笑,“不是好事兒” 。大家的一個共識是,藝術品投資市場愈火爆,對青年藝術家的成長愈不利。
儘管35歲的青年油畫家王斐一幅作品的價格已達數十萬元,但他卻是個不願談錢、不愛社交、不願意迎合市場的“宅男”。根據張思永的説法,他的作品之所以能賣高價,與他“不迎合市場”關係密切,“不太在意名利,反而更關注作品本身” 。
王斐喜歡整天圍著自己的作品轉,想到了看它兩眼,看到了補上幾筆,創作一幅畫,少則花幾個月時間,多則要花上一年。“掙的錢只要能維持我正常的創作開銷就行,無所謂。”他時刻提醒自己,不論作品賣到什麼價錢,自己都要保持本來的創作態度。
孫曉晨常常慶倖自己畢業于藝術品投資市場最低谷時期——2008年。剛畢業那會兒,他為此有些鬱悶:“前幾年市場還火爆得很,怎麼到我畢業了,就經濟危機了?”那一年,孫曉晨通過張思永辦了自己的第一個個展《超空間》。展覽的最後一天,售出一件作品,5萬元。如今再看,他反倒覺得這是一件好事,“有更多的時間去打磨自己的作品”。
那時,孫曉晨經常往返于江西、北京之間,在景德鎮搞一陣子創作,再到北京798轉轉,實時掌握最新的藝術資訊——最近誰又有了新作品,誰又辦了個展,學術界又有了哪些新的動向。他説,投資低谷期對於青年藝術家而言剛好是一個自我修煉的最佳時機,一個價格虛高的市場,反而會坑害一批青年藝術家。“剛畢業的年輕人,思想還不成熟,看見能掙那麼多錢,很多人會忍不住趨利。”而趨利恰恰又是藝術家最大的忌諱。“今天你掙了些錢,但很有可能就此把名聲做壞了,藝術生命就此終結了。”
青年藝術學者武洪濱認為,火爆的藝術品投資市場還會“誤導”一大批畫廊。他説,藝術品價格不斷走高那段時間,畫廊賣出一幅名人畫作所賺的錢能抵上幾十幅、甚至上百幅青年藝術家的作品,“誰還願意把時間花在投資長、回報慢的年輕人身上?”
近兩年,隨著藝術品投資市場的回穩,一些畫廊機構和名人開始回歸到畫廊本身培育青年人的功能上,推出諸如“青年藝術100”和“青年藝術家扶持推廣計劃”,從眾多年輕藝術家當中挑選出數以百計優秀的有潛力的進行集體運作和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