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書法在海外傳播的挑戰
回到前文,當我走在中外各種古老而神秘的非遺項目面前,我在想兩個問題:一是,作為一個中國人,我將如何看待這些凝聚了人類智慧與心血的文化形式;再是,已經申遺成功的中國書法在外國舉辦類似的展覽,外國人會怎樣看?
顯然,我只能回答第一個問題。面對林林總總的外國非遺項目,感嘆時代變幻太快,擔心它們行將消失。世界曾經豐富多彩的地域文化在全球化趨勢下漸次消亡,比如在生活上無論是居住環境還是飲食結構,人類從來沒有像今天那樣雷同。從器用角度看,時代會拋棄一切的技術落伍者,但附著在各文化遺産載體的文化精神,是否也應該如羊皮紙、電報、傳呼機那樣當然地被淘汰?多年後,那些在本土消失的東西,如麋鹿、印度佛教、中國唐代建築,是否可以幸運地在英國、中國和日本京都等地“昨日重現”?抱歉,這是一些令人傷感的話題。
當下基於網路平臺的新媒體藝術及娛樂形式,已佔據了絕大部分人的業餘生活,西方曾經風光一時的繪畫早已不是主流,影視明星、時尚達人、政治強人或許才是普通民眾茶余飯後的主要內容。就藝術而言,強調多感官享受的綜合藝術門類如影視、遊戲開始一枝獨秀,藝術逐漸變成了娛樂、娛樂又變成了享樂並交給身體各器官的各種感覺。傳統的文學、繪畫等單一感官的門類開始走下坡路。書畫家的知名度,無論在中國還是在外國多局限在圈子內,而李小龍、邁克爾·傑克遜、鳥叔已成為世界文化符號。因此,思考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産的書法文化如何在海外傳播並分析其機遇與挑戰,是有其現實意義的。
顯然,中國書法要擴大在海外的影響,試圖像西醫、西洋畫、西洋音樂那樣在中國順利登陸,首先得面臨諸多的挑戰和意想不到的困難。拋開其他不説,交流的語言就是一道坎,是用英語,還是用漢語?文字方面,中國書法難免涉及到漢字,某些外國朋友用毛筆在宣紙上寫上幾筆還像模像樣,但一題款就花樣百齣了,他們的名字可是英文字母吶!無論是書寫的字體,還是在平面紙張上的書寫順序,都堪稱天壤之別。而外國人對結構、筆法、章法的理解,將是長期而且困難的。
在成都非遺公園的國際書法展上,陳列現代書法作品的幾堵墻面有很多視覺化傾向嚴重的書法,有的是外國友人的作品,給我的感覺像是抽象畫。我對11歲的女兒説,這是外國朋友的書法作品。她睜著大大的眼睛,不相信這就是書法,因為這與她在書法課上用毛筆寫出的字完全沒有關係。還記得參加中國書協舉辦的某次培訓,某老師帶我們去展廳看作品,一見到老幹部和外國友人的書法作品,馬上就叫我們走開。問:這是為何?答曰:看多了,眼睛會被污染。顯然,這個話稍微重了一點。其實,在那些對書法傳統了解較深者的眼睛裏,書法不是寫字、不是實驗性的當代書法,更不是抽象畫。因此,儘管傳統書法與當代書法兩個圈子的人有所重合和交集,但是貌合神離。畢竟,所追求的東西完全不一樣。比如,現代書法大黑大白的構成、勢如破竹般的書寫力道、墨跡斑斑的畫面、不好識讀的朦朧文字效果,與傳統文人坐在窗明几淨的書案邊,平心靜氣地書寫的尺牘書札完全沒有關係。喜歡漢文化的外國人在練習書法上有兩個極端,一是如中國小學生在寫字課上那樣的亦步亦趨,再是把書法加入繪畫因子,喜歡使用顏色、講究點線面的構成、將文字進行抽象和變形,甚至追求甲骨文那種字與圖、寫與畫的完美結合。
而今,有人開始創辦“世界”、“國際”等字眼打頭的書法協會,估計其初衷是想擴大書法藝術的國際影響,試圖如WTO(世界貿易組織)、IMF(世界貨幣基金組織)那樣具有世界性。據筆者了解,某些國際書法組織基本上就是幾個人的一時興起而已,連國內的知名度都不高,更何況在有著語言與不同文化語境的外國?但願,這不是“出口轉內銷”的慣用市場做法。
就目前的情況看,書法在海外的傳播並不理想,很多時候不是藝術自己“走出去”,而是政府和好事者“送出去”。另外,某些做法並不可取。比如,將書法神話,對道、氣、太極等進行玄之又玄的發揮;再如,有些書法家穿白色對襟,鬚髮飄飄,口叼煙斗,在絲竹之聲的配合下表演,一如同江湖上的神漢和仙娘婆,這種書法創作融表演、音樂、舞蹈甚至巫術于一體,搞得神乎其神。這類裝神弄鬼的做法在國內已遭到批評,在國外卻受到某種程度的鼓勵;還如,某些書法家為了更好地“出口轉內銷”,開始在國外砸錢辦展、打廣告。另外,能否如孔子學院那樣,將完整的中國書法教育體系移植到國外並産業化?這個問題確實值得思考。但我認為,即便是利己利他的善舉也要好事辦好,不能操之過急。
各民族的藝術都有一定的地域、人種和時代因素,也有相對的恒定性。因此,文化的交融與衝突不可避免。如前所述,書法在海外的傳播將面臨著各種意想不到的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