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藝術的名義,她赤裸著懸挂在墻上,把一把剃刀插進自己的胃裏。她在博物館裏自慰;她在惡臭的地下室裏刷洗一堆血淋淋的、生蛆的骨頭;她站著一動不動,讓陌生人拿槍指著她的頭,用荊棘刺她;她最著名的作品是在MoMA每天安靜地坐七個小時,一週坐六天,一連串的觀眾排隊感受她的氣息。
如今,著名行為藝術家瑪麗娜·阿布拉莫維奇(Marina Abramovic)正在進行她40年驚人而大膽的事業中最具野心的項目。她計劃在紐約州小鎮哈德森,為行為藝術和其他藝術的持久性作品建一個聖殿。這個33000平方英尺的聖殿名叫瑪麗娜·阿布拉莫維奇學院,該學院將成為她一生事業的頂點:她説這個地方可以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包豪斯學院,是藝術家、科學家和思想家的聖地,願意穿上實驗室白大褂進行三個小時心靈和身體凈化功的人也可以來這裡。
這些計劃反映了阿布拉莫維奇近些年的轉變。她的事業分成兩個不同的階段。第一階段的阿布拉莫維奇是個生於貝爾格萊德的內向的先鋒實驗主義者,她不斷越界,讓自己接受身體和精神上的極端處罰。第二階段的阿布拉莫維奇在MoMA舉辦了展覽後成為名流寵兒,開始與電影明星、流行音樂明星和嘻哈音樂明星合作,在雜誌封面上擺出光鮮的造型,還成了一本傳記、一部紀錄片、一部戲劇和一個電子遊戲的主角。
所有這些並沒有得到普遍稱讚。一些行為藝術家和批評家帶著猜疑或者是出於嫉妒,指責阿布拉莫維奇培養了一種疑似個人崇拜的東西。他們説她似乎太過迷戀聚光燈——她被拍到和傑斯(Jay-Z)一起跳舞,和Lady Gaga一起做心靈凈化儀式,和詹姆斯·弗蘭科(James Franco)一起閒逛——以至於她有可能掉進自己神話的兔子洞中,不僅背叛了自己的根,也許還背叛了行為藝術的本質。
廣義的行為藝術指的是現場的、實驗性的作品,它不是戲劇,強調藝術家和觀眾之間直接的、不需要媒介的聯繫。這種藝術形式沒有規則,也沒有界限。但是在20世紀70年代,當行為藝術在美國被認可為一種正當的藝術形式之後,很多行為藝術家堅持這個原則:它永遠都不應該被重演或者被商品化。
這能解釋為什麼傑斯和阿布拉莫維奇7月份在佩斯畫廊(Pace Gallery)一起笨拙共舞的視頻在網上引起了那麼多鄙視。線上藝術雜誌《Hyperallergic》的標題是“行為藝術死亡之日”。
線上音樂出版物《Pitchfork》的撰稿人琳賽·佐拉茲(Lindsay Zoladz)在Twitter上寫道:“《無盡的玩笑》(Infinite Jest)中提到的能讓你笑死的視頻終於出現了。”還有些批評家雖然沒有説得這麼過分,但是他們認為阿布拉莫維奇越過了某種無形的界線,從藝術家變成了名人。
“總的來説我十分尊重瑪麗娜,但我認為藝術界失去了理智,”麥吉爾大學的藝術史教授艾米莉亞·瓊斯(Amelia Jones)説,“我一直在想她下一步會做什麼——在什麼地方建一個自己的小王國?”這樣的評論沒有惹阿布拉莫維奇生氣,她説名氣能讓自己實現一個夢想:把她對藝術和文化的想法傳播給藝術圈之外的觀眾。
“當我從椅子上站起來的時候,我改變了,”她上個月接受採訪的時候説。她指的是2010年在MoMA表演完“藝術家在此”(The Artist Is Present)之後站起來的那一刻。“我知道持續性是我一切問題的答案。因此,我有了建立學院的清晰想法。”她補充説:“現在我知道我的作品不再只屬於我自己。它是關於整個文化的,是要改變這個星球上人類的意識。”
阿布拉莫維奇已經66歲了,可是一點兒都不顯老。她本人和她的作品一樣引人注目、極富誘惑力和魅力。談話的時候,她身體微微前傾,話裏帶著一種親密的緊迫感,聲音低沉、柔和,帶有斯拉伕語的喉音,讓人想起了克裏斯汀·阿曼普(Christiane Amanpour)和東歐動畫片中的間諜娜塔莎(Natasha)。她時而嚴肅,時而幽默;時而自誇,時而自謙;時而誠懇,時而風趣。“我知道這聽上去有點自命不凡,”她一度這樣説。
我們是在她位於SoHo的辦公室做的採訪。她透露説,她對新學院的野心實際上是無限的。她説,那個學院不是為了紀念她的作品,而是為了更宏大的東西,它是“一個文化水療館”。“它實際上是關於非物質性作品的,是藝術、科學、精神和科技的結合,”阿布拉莫維奇説,“它差不多算是一個新的包豪斯學院——不同領域的頭腦匯集到一起,創造出某種新的事實。”她打算在學院建好之後,就馬上抽身出去。“它不是關於我的作品的,”她説,“它是關於文化本身的。”事實比聽上去的要複雜,要知道,學院將以她命名,而且她還設計了公眾體驗它的方式。目前的考慮是讓每個遊客支付75美元,書面保證至少在學院裏停留六個小時,其中一半的時間用在體驗“阿布拉莫維奇方式”,也就是要練三個小時的心靈和身體凈化功。
有些人對此深表懷疑,首先是那些行為藝術純化論者,他們認為阿布拉莫維奇背叛了這種藝術形式,因為她進行了再次表演。他們不僅質疑MoMA的那次展覽——其中包括對阿布拉莫維奇事業的回顧以及對她的一些早期作品的重現——而且質疑2005年她在古根海姆藝術館的展覽——“七個簡單的作品”(Seven Easy Pieces)。在那次展覽中,阿布拉莫維奇再次表演了自己的兩個作品以及其他藝術家的五個作品,其中包括維托·阿肯錫(Vito Acconci)1972年的作品“苗圃”(Seedbed)——他在紐約畫廊的一個斜坡下面觀眾看不見的地方一邊自慰一邊説著下流的獨白,播放給上面的觀眾。
阿肯錫在20世紀80年代放棄了行為藝術,開始創作雕塑和裝置作品。他在一次採訪中説,行為藝術從定義上講就是一次性的,所以他懷疑它是否應該被重演,他還懷疑建一個學院來紀念這種藝術形式是否合理。“我覺得她在是把行為藝術變成戲劇,”阿肯錫説。“她變成名人不一定是她的錯,”他補充説,“但是我在想,當一個人有這樣的榮耀和聲譽,他/她是不是變得更像音樂表演者,更像那種被人們包圍的明星式的人物。”
克勞斯·比森巴赫(Klaus Biesenbach)是阿布拉莫維奇在MoMA的那次展覽的策展人,也是她的老朋友。他説,這位藝術家開設學院是為了轉移人們對她的議論。“她意識到自己所處的危險,她想把人們對她的注意力和喜愛轉移到學院上,以便尋找新的創作主題和對象,”他説。他還説,如果説她有名人朋友,那是因為他把她介紹給了他們。“我覺得她沒變,”他説,“只是因為這裡是紐約。”
演員詹姆斯·弗蘭科(James Franco)和阿布拉莫維奇一同出現在《Vogue》義大利男裝版9月刊的封面上。她還計劃拍攝一部以他為主題的紀錄片。弗蘭科在郵件中説,“名聲很有誘惑力”,但它算不上是罪過。“她剛開始從事行為藝術的時候,沒多少人了解行為藝術,她很窮,”他説,“現在她成功了,難道批評家們還想讓她住回運貨車裏?”
今年夏天,阿布拉莫維奇為初步創建學院在Kickstarter上募集60萬美元。該學院是由建築師雷姆·庫哈斯(Rem Koolhaas)和重松象平(Shohei Shigematsu)設計,她希望能在2014年開幕。在一個電腦遊戲和一個視頻的幫助下,阿布拉莫維奇籌集了661452美元。通過那個電腦遊戲,參與者可以在電腦上練阿布拉莫維奇功,比如把芝麻籽和米粒分開並計數。在那個熱播視頻中,有時赤裸的Lady Gaga和阿布拉莫維奇一起在哈德森練這種功。阿布拉莫維奇解釋説,這個功來自她為參與者設計的練習,目的在於幫助參與者為體驗藝術做好準備。這些練習包括在寒冷的河中裸泳,對一棵樹表達你的憤怒,花一個小時喝一杯水,或者朝一個方向走四個小時,然後朝另一個方向走四個小時。
在學院裏,參觀者們將穿上實驗室白大褂,被領進一個個房間,完成每項練習:把他們的身體壓到水晶上,或者躺在一個平臺上,或者戴著眼罩和耳塞冥想(要是他們睡著了的話,工作人員將把他們推到休息室裏,把他們留在那裏)。完成所有這些步驟之後,他們將被允許體驗該學院的表演廳、講座廳、藝術作品、咖啡館和圖書館。阿布拉莫維奇説,其中有些想法“很瘋狂”,但是並不抑制她的興奮。
她説,“其中一個想法是從這個星球上對人類貢獻最大的250個人身上分別取一滴血——包括科學界和科技界的人物、作家和電影製作人等。”她解釋説,每年一次,“那個世紀最重要的巫師”將用連接身體和血液的“生命力量”把這些血滴激活。就像她説的,有無盡的可能性。“藝術家必須服務社會,”她説。她喜歡表面上的自相矛盾:以自己的名字創立一個學院,但是隨後傳給他人。“自我是藝術的大敵,”她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