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君
在接觸人文、從事藝術之前,韓嘯曾經經歷壓抑、焦慮、自閉、矛盾和衝突的生活,但他在生活的歷程中須臾未曾放棄自己。通過對自己的不斷調整,對人文的追求,以及對自己的同情,直至對他人生出的同情,韓嘯有效地克服了與自己的衝突,並把原先格格不入的性格扭轉到正常的軌道上,再也沒有任何頑固的障礙能夠阻擋內心。在整形事業發展壯大的基礎上,韓嘯進一步從事當代藝術創作的實踐,從廣度上開拓了自己新的生命。
從積極的層面講,整形手術是人類改變自己的創造行為。人類之所以超越其他動物,正在於人類能夠改變外界——甚至改變自身。顧客要求對自己進行整形,是主動的超越:把具有局限的個體轉變為意志上的主體。主體是對自我本身的偏離,真正的主體並不是迎合他人或社會的審美慣性,而是要主動“成為你所是”。因此,整形是生成的決定——主體決心要成為新人。而對實施整形手術的醫生來説,要創造性地改變外界、改變對象,首先在於自己不能機械,否則手術會淪為機械的手術,生命也將淪為機械的生命。為避免機械,頗具人文情懷的韓嘯創造性地把整形手術的實施過程轉換為藝術的行為。
現如今,對部分醫生冷漠無情和道德淪喪的負面評價——甚至是強烈不滿的聲音,充斥社會,不絕於耳,以至引發大量報復醫生的暴力事件。報復的暴力固然天理不容,但醫生也不能不進行自我反省。在醫院,憑關係、講人情、走後門的歪風盛行。20世紀80年代曾大力提倡“情本體”的哲學家李澤厚最近表示,現在他已經不願大講“情本體”,“因為現在中國最需要的是建立公共理性,現在法律還不健全,而中國恰恰是人情太多了。人情干預、破壞公共理性,所以現在首先和特別需要的是建立好理性秩序。”李澤厚倡導建立理性秩序的願望是形勢所迫,只不過完全指望外在的法律來約束人情,其實並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最根本的還在於調理人的內心。
韓嘯之所以能在醫學界先行認識和發揚人文情懷,在於韓嘯從一開始並不是狹隘地先求自己的出路——其結果通常是愈無出路。韓嘯在整形手術中把他人的出路作為自己的出路,想他人之所想,也是給自己一條出路。蔡元培曾言:優良之品行即道德,其中一條原則是愛人如己,“初則愛己、愛家,繼則愛族、愛鄉、愛國,而至愛世界的人類,此種道德觀念,與其用信條來迫促他,還不如用美感來陶冶他。”把世界的人類都當作自己去愛,世界必將成為道德的天地。韓嘯行為藝術的價值正在於此,他把科學的手術轉換為藝術的手術,以藝術的方式去陶冶他人,感化醫學界,這不是用信條去強迫他人,而是讓善良發于內心。久而久之,將在醫學界乃至各學界産生潛移默化的積極效果。鳳凰衛視的梁文道曾説:“很多時候,一個人做了好事還是壞事,並不完全是這個人的性格和本質所決定的,還會受制于周圍環境的影響。當人內在的道德訴求與他所處的環境格格不入時,這種矛盾就會變成一種痛苦的折磨。”韓嘯有感於親身的苦痛經歷,因此,在平時的事業中,他以嚴格的標準要求其他醫生,為善心的培育創造了良好的環境。
《論語》言:“修己以安人”。韓嘯今天之所以能夠從相對庸常的商界進入更高精神層面的藝術創作實踐,不能不説是得益於他在生活中不間斷的自我追求和自我修養。傳統文人的修養大致可分為兩個方向:以朱熹為代表的一派,在修養方面教人用敬,嚴謹拘束,隨時檢點自己;以陸九淵為代表的一派,在修養方面則教人立大,重點在人格上的提高。韓嘯于兩方面都在用力,不僅隨時反省自己,也在格局上不斷立大。在古人看來,修養是一種行動;在今人看來,藝術也是一種行動。《手術》作為行為藝術,印證了法國思想家巴迪歐所説的“在20世紀,藝術是一種對開啟的嘗試”。《手術》立足於當前的行動和當前的情勢,作為一種開啟的力量,它的實施和創作過程具有即時性和當下性,彰顯出中國當代藝術在創作手段上的當代性,以及創作意義上的社會學價值。
在人類文化史上,科學與藝術通常會同時發展:藝術得科學助力,藝術更具有時代性;科學得藝術助力,科學更具有藝術性。但手術本身作為一門科學,在藝術界人士看來,可能會顯得枯燥,不夠活潑。梁漱溟1935年前後在濟南的山東省立劇院一週年紀念會上曾作過一次講演,其間談到:理智作為人類最大的長處,同時也可能導致最大的危險,“也就是理智慧使生活落于陰冷、沉滯、麻痹。計算,是人類在行動之前的一種心理作用,其他動物不能。但是計算太多了,便會落于寡情而沉滯。”韓嘯的《手術》本身,作為科學的實施,必定要經過理智的計算和精心的準備,在手術的所需人員、物品準備、實施步驟、手術室規格等方面肯定要遵循嚴格的標準。但正如梁漱溟所説,計算多了,可能會落于寡情和沉滯。《手術》作為藝術,要求活潑的、創造的精神,它依賴於手術實施醫生的人文情懷和終極意識。只有具備操守和修養,才能保證《手術》不至落于寡情和沉滯。操守和修養,不僅是醫生對他人的認識,也是對自己的認識,更是對生命本身的認識,最終受益的還是醫生自己,使醫生自己生命的力量增強。
從藝術的角度來説,韓嘯的《手術》具有顯著的跨界特徵,它提供給藝術以獨有的手法,對中國當代藝術的發展不無裨益。梁啟超曾説:“無論怎樣好的學説,經過若干時代以後,總會變質,摻雜許多凝滯腐敗的成分在裏頭。譬諸人身血管變成硬化,漸漸與健康有妨礙。因此,須有些大黃芒硝一類瞑眩之藥瀉他一瀉。”當代藝術作為好的學説,經過三十年的發展,已經摻雜不少凝滯腐敗的成分,《手術》作為瞑眩之藥,可讓當代藝術“瀉他一瀉”。作為跨學科的當代藝術案例,《手術》不僅顯示出外部能量對當代藝術發展的推動作用,更在於它提示出,中國固然要有好的醫生、法官、律師,更要有既熟悉技能又深通學理的有識之士,以便從根本上更深刻地感化社會。
2012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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