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自己很難,畫自己更難
梵谷曾説:“人們説了解自己是非常困難的,我想説的是同樣困難的是畫自己。”他1886年畫的自畫像像是向荷蘭同胞、17世紀大畫家倫勃朗致敬。倫勃朗常將自己畫成普通市民、紳士、花花公子、哲學家、預言家或聖人。梵谷在自畫像中也有著各種身份:中産階級紳士、農民、畫家、外國和尚等等。
在他眾所週知的35幅自畫像中,最常見的形像是中産階級市民,這種形象出現過17次。最典型的就是《戴氈帽的自畫像》,梵谷把所有的精雕細琢都給了那雙綠眼睛。梵谷説:“我喜歡畫人的眼睛勝過那些教堂,在眼睛的深處藏著一種無論多麼感人、多麼肅穆的教堂都沒有的東西。”
把自己畫得像紳士是梵谷對社會地位的追求。塔克説:“他非常願意參加派對,非常喜歡喝酒。”艾斯澤説,在畫家勞特累克家,梵谷出席每週一次的聚會,“根據畫家蘇珊娜·法拉登的回憶,梵谷總是會帶著自己最近完成的一部作品,把它放在一個明亮的角落,希望引起人們的注意和討論,不幸的是這種情況卻從未發生。厭倦了等待的梵谷會突然離開,不和任何人打招呼,然後一個星期後再重新返回,重復他的這一策略”。
《畫架前的自畫像》是他在巴黎畫的最後一幅,也是最大的自畫像。從1887年12月畫到1888年2月,這一次,梵谷把自己畫成正在工作的畫家,手持畫筆和調色板。這是畫家自畫像的傳統格式,容易讓人想起盧浮宮中倫勃朗的《畫家在畫架前的自畫像》和塞尚的《手拿調色板的自畫像》。
梵谷的弟媳説這是所有自畫像中最像的一張,但梵谷將之稱為“死亡之臉”,並寫道:“透過這張面對鏡子畫的自畫像我得到了一個關於自己的概念:桃灰色的臉上長著一雙綠眼,死灰的頭髮,額前與嘴周滿是皺紋,呆僵木訥,非常紅的鬍子,被忽略而且充滿哀傷。”
“悲傷將永恒”
克説:“梵谷因和弟弟吵架,離開了巴黎。”1888年2月19日,梵谷登上去法國南部小鎮阿爾的火車時,“非常沮喪,很不舒服”。但阿爾的明媚陽光撫慰了他,他每日作畫,才華完全顯露。也許正是在阿爾,他開始正視自己的潦倒和底層的社會身份,有意把自己畫成工匠、工人或農民,隨意戴寬邊草帽,穿無領襯衫或罩衫。
在阿爾,梵谷還熱切希望建立藝術家團體“南方畫室”,他幻想著畫家們通力合作,切磋技法。梵谷認為高更是理想的領頭人,力邀高更加入。但自負傲慢的高更一直推遲他的到來,直到1888年10月23日,在提奧的資助下,才終於來阿爾。
在高更動身前的10月初,梵谷建議兩人交換自畫像,算是彼此摸底和了解。高更將自己畫成“亡命之徒的臉,衣衫襤褸”。梵谷在《獻給高更的自畫像》中把自己畫成日本和尚,臉上瘦骨嶙峋,頭髮剃掉大半,眼神緊張地瞪著遠方,向外傾斜的眼睛據説是日本和尚式的。梵谷給提奧寫信説:“我確信,與高更交換我的肖像畫沒有輸給他。在給高更的回信中,我這麼寫道:在肖像畫中擴展自己的個性,在我也是允許的。因此,我在此畫中想要做的是,與其説畫一張自己的自畫像,倒不如説把自己作為一個印象主義者的類型來畫。我把這張畫理解成一個崇拜永遠的佛陀的僧人肖像。”
高更和梵谷兩個性格古怪的人,僅相處兩個月就發生了悲劇性的割耳事件。割掉左耳之後,梵谷畫了好幾幅耳朵纏著繃帶的自畫像,戴著毛絨帽子的他已是一臉老相。在這幅叼著煙斗的畫中,他眼角耷拉,明顯落魄而憔悴,卻故意通過色彩和叼煙斗的神情竭力隱藏傷痛。他畫這張畫使自己和提奧相信他已從傷痛中康復,“我相信這幅肖像比我的信更能清楚地告訴你我這兒發生了什麼”。
1889年梵谷進入聖雷米精神病院,自畫像成為他最好的精神療法。9月他畫了一幅自畫像後就迫不及待告訴提奧:“我希望你能看出我的面孔比過去平靜得多了,儘管在我自己看來我的神色比以前呆滯了些。”梵谷將它看成自己神智正常的標誌,用自畫像暗示自己要恢復信心。而在另一幅畫于同年的自畫像中,梵谷不再把目光畫為模糊和迷茫的,他有意避免受傷的耳朵,讓自己呈四分之三側面,用旋動的筆觸畫出顫動的背景,可仍難掩面部的焦慮和悲傷。“儘管如此,梵谷對提奧解釋説,這幅肖像畫是練習色彩的影響,而不是他內心的反映。”艾斯澤説。
1890年7月27日,37歲的梵谷在田地中對著自己的腹部開了一槍,兩天后去世。他最後的遺言是對弟弟提奧説的:“悲傷將永恒。”“伴隨著梵谷戲劇性的死亡,很快出現了大量有關他的展覽、傳記與出版物,梵谷在一夜之間成名。”艾斯澤説。
雖然1990年《加歇醫生肖像》在紐約被日本收藏家用8250萬美元拍走,1998年《沒鬍子的自畫像》拍出7150萬美元,並不及前者,但梵谷為別人畫的那些肖像無論如何也比不上自畫像那麼直逼靈魂。藝術史上從沒哪位藝術家能像他這樣真實地暴露自己。他的自畫像中,有孤獨,有激情,有痛苦,有恐懼,有自我折磨、自我懷疑,還有偶爾的自信。透過它們,我們清晰地看到梵谷一生的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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