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鋒近照
彭鋒:我是把它當作一個課題來研究的
——威尼斯雙年展中國的“五味”
彭鋒,北京大學哲學系副教授、北京大學美學與美育研究中心美學原理研究室副主任。第54屆威尼斯雙年展中國館策展人,2011年6月將執掌中國當代藝術在世界最高舞臺上的展覽。這是筆者2011年2月14日在新華網上看到的最新資料。
本屆威尼斯雙年展中國館策展人有七位候選人,他們是高士明、冷林、黃篤、皮力、盧傑、郭曉彥和王新友等。最終彭鋒的方案獲選,想來也是經歷了激烈的競爭和權衡的結果。作為擁有上百年曆史的威尼斯雙年展向來被各國藝術家和策展人所看重。各國皆選擇最具國際影響力的藝術家參展,參展團隊被稱為 “國家隊”。更因中國當代藝術多年來與各方莫名其妙的關係而被蒙上了神秘的面紗。雖然上屆參展整體表現平庸,但在有些人心目中參加威尼斯雙年展仍有一步登天的意味。
第54屆威尼斯國際藝術雙年展將於2011年6月4日至11月27日舉行,主題為“啟迪” (Illuminations)。雙年展總策展人比奇·庫萊格意圖用“啟迪”引發人們關注全球化世界的種種重大變化,特別是許多當代藝術家試圖與觀者深入對話的渴望,以及挑戰觀者對當代藝術的習慣性理解。據彭鋒介紹,中國館的主題已經確定為“瀰漫”,參展人員定為原弓、潘公凱、楊茂源、蔡志松及梁遠葦五人。為詳解中國館的“五味”及其他資訊《世界藝術》雜誌社特邀彭鋒先生進行了深度採訪:
“羊大為美”的中國味道
World Art:作為本次威尼斯雙年展策展人,您可以講下被選定的過程嗎?有許多人對這個選定結果有不同的想法。
彭鋒:關於選拔的過程最好採訪文化部的有關人員,他們知道的更多些。策展邀請函上説邀請15個候選人提供方案,我只是其中之一。我當時覺得十之八九是沒有戲的,新聞發佈會還沒有正式開的時候,文化部就已經通過新華社發佈消息了,所以圈內人都知道了。評委是范迪安、譚平、王璜生、張子康、蘇克文5個人。這是第一次經過篩選評定的展覽方案,是文化部做的一次嘗試。他們模倣成熟國家的模式,成立一個評選委員會,選擇一些候選人提供方案,然後評選方案。這個過程至少會持續半年以上的時間。而且具體過程是保密的。
World Art:威尼斯雙年展是當代藝術的標桿,中國第一次參展是93年,雖然沒有代表國家,但當時參與的藝術家現在大都成了大腕和“天王”。
彭鋒:93年基本上是外國策展人選的,那次還沒有國家館。之後有了國家館。2003年范迪安做了第一屆卻因為“非典”沒有出去。後來蔡國強做了一屆,侯翰如做了一屆。我們能看見這樣一個延續性,外國策展人選的藝術家跟中國策展人選的藝術家有一些交叉重疊的地方。所以我們的當代藝術長期以來都是在西方的標桿和評價體系下進入國際舞臺的。
World Art:由西方人策劃的中國展覽似乎有工具化的傾向?
彭鋒:我倒不認為是工具化,我們後來國內的一些策展人基本上也是延續了西方模式。也就是説我們國內的一些策展人其實也是高度西方化的。而我自己是在國家的體制內成長起來的,從小受的教育基本上都是國家公費的,所以我確實有一種使命感和抱負。既然國家給了我這樣一個舞臺,我就要做一件事,對中國當代藝術的發展、走向和中國文化要有益,讓中國藝術走出去。
World Art:這一次資金來源主要靠什麼?因為這牽扯到很多人的利益。上屆的展覽甚至為此産生了許多傳聞。
彭鋒:資金我覺得應該是所有問題裏面最小的問題,文化部給了我們很大一筆來做這件事。剩下的一些差旅費或者藝術家作品製作費用我們可以共同想些辦法,找一些企業稍微支援一下就可以了,因為國家已經拿了大頭。
World Art:本次您選擇了 “瀰漫”作展覽主題,好像有點宗教意味,很空靈?
彭鋒:以前我做的一些展覽基本上都是我個人的業餘愛好,私活那種,這次國家給我提供這樣的舞臺,我是從一開始把它當做一個課題來研究的,我們中心主任葉朗也非常支援我的工作。
World Art:“啟迪”和“瀰漫”的主題有什麼順接關係。您怎樣找到了它們之間的關係?
彭鋒:本屆主題是啟迪,英文可以翻譯成光照,這個概念是一個基督教思想很濃的概念,因為基督教特別強調上帝的啟迪、上帝的光照,上帝的靈光照亮世界。光明是美的。越靠近神,光就越強。用它來作為這一屆威尼斯雙年展的主題可以激發很多藝術家用光去做作品。但如果我也按照這個思路去思考那就不能體現我的智慧了,而且也有局限。因為咱們的館太小,基本上不允許你做很多關於光的東西。更重要的是中國文化對光並不像基督教文化那麼敏感。我的本行是研究美學的,西方人對美的理解是美是光,中國人對美的理解是味道,“羊大為美”,大的羊很美,並不是它長得漂亮,是因為它味道鮮美,吃起來好吃,很肥,所以中國人是用味來界定美的。這點從羊字轉化到美子字的過程裏就體現出來。於是,我就找到了“瀰漫”這個主題,瀰漫的中國味道。而且味跟光不一樣,光是直射的有局限,擋住就看不見了,而味很軟,很柔和,拐彎抹角的,是可以瀰漫的、但是它也很有力量,可以無孔不入。所謂的光都有一個明確的源頭,但是“味”,你看不到源頭在哪,“味”一旦瀰漫開了,你就搞不清楚哪是源頭。
World Art:您怎麼定了“五味”而不是其他?
彭鋒:氣味是要有載體的,我就想用味道來做瀰漫的載體。中國人強調“五行”,還有五味雜陳。“五味俱全”等。也不能是六味,六味就成“六味地黃丸”了。(笑)而且其他的味道也不接地氣,蔥薑蒜接地氣,但是形而下,上不去。所以我要弄一個東西能上能下的,這樣的話接地氣,又有文化的意義在裏面,闡釋空間就大得多了。其實我當初要選牡丹花的,但又了解到威尼斯有很多牡丹園,會重復,現在的選擇是荷花,它的精神比牡丹花要多一點。
World Art:“接地氣”是指藥理性還是物質性?這是個很抽象的概念。
彭鋒:我覺得主要是生命力。它生長在老百姓的生活當中,不接地氣的東西一般不容易活,很容易死掉了,這幾種味道在中國文化裏面,這麼幾千年一直活著。比如説一些文化形式我們努力保護的其實已經在老百姓心目當中活不下去了。舉個最不恰當的例子,我特別喜歡書法和京劇,但你看除了書法家寫書法,還有人一直用書法嗎?書法是非常好的藝術形式,非常好,但和現在老百姓的生活不密切。而味道總是和生活相關的。
“瀰漫”方案受魯迅、丹托啟發
World Art:網上有人説這一次威尼斯雙年展策展人是內定的,你覺得呢?
彭鋒:我可以這麼説,幾乎從一開始沒有人想到會是我,所以包括網上的報道,威尼斯雙年展的候選人沒有一個報道引用我的名字。所以説這一次威尼斯雙年展策展人內定這個説法是百分之一千不成立。因為在他們叫我去做策展人候選、提方案的時候我很猶豫,其實我的原則就是如果我沒有想出好的主題是不會參與的。這個方案我想出來之後,至少在觀念上我認為是沒有多少人能夠想出來的,我才會做這個事,這是我的一貫風格。也許有人會説我策展經驗不多,但我認為策展解決的問題主要是理念和思路,而不完全是執行和資金。
World Art:您對自己這個方案還是很有自信的。
彭鋒:如果説要有因緣的話,兩個人給了我最大的啟發。其一是魯迅,看魯迅的文章讓我想到兩種味道藥和酒。後來加成了五味。第二個啟發我的人是丹托,因為他説藝術終結。今天的藝術就像中藥一樣,有兩個特點:第一可以利用已有的資源,就像藥鋪裏面的藥可以隨便抓,第二,你得有病,才需要——一定要有問題,藥解決你的問題。所以丹托的藝術理論用一個最通俗的、中國人都容易接受的方式講,就相當於抓藥。抓出來,解決問題。
World Art:以前威尼斯雙年展對藝術家來説就是鯉魚躍龍門,但是現在這種感覺越來越淡了,比如説上一屆威尼斯雙年展,藝術家參加不參加都沒有什麼關係。這一次你覺得會不會有不同?
彭鋒:從世界潮流來講,因為世界正在變得越來越扁平化、大眾化,沒有什麼事件讓人特別震撼。比如中國人第一次得奧運會金牌的時候,大家激動得不行。現在奧運會金牌有多少都忘了,因為太多了。中國當代藝術也是這樣的。第一次進威尼斯雙年展當然跟第一次得奧運會金牌一樣的欣喜若狂,後來就淡化了,很正常。我覺得如果威尼斯雙年展僅僅是走過場可去可不去。不管多有名的藝術家,你不能就拿一個作品展示一下就叫參加了威尼斯雙年展,這是不對的。因為在任何地方人家都可以參觀你的作品,為什麼還要拿到威尼斯去展呢?
World Art:本屆雙年站您選擇藝術家的標準是什麼?
彭鋒:第一,凡是參加過威尼斯雙年展的我基本上不考慮。這種原則不一定非常理性,但是我是希望有更多的藝術家有機會進入國際舞臺。第二點,作品展覽不重復。我考慮的不是藝術家的名氣,而是藝術家的能力和他的經驗。
World Art:那這幾個藝術家他們的作品是在您選擇他們之後再做的?
彭鋒:正在做,還沒有做完,所有的作品全是新的。
World Art:您先提出理念之後,然後讓藝術家配合您的理念來做?
彭鋒:對,“我需要什麼,能夠達到什麼,我的要求是這樣的”。藝術家只要滿足我最低要求就行,其他都是藝術家作主,完全按照藝術家的想像力,充分體現藝術家的創造力和藝術個性。但我儘量會協調,讓他們成為一個有機的整體。
World Art:這一次威尼斯雙年展選擇5位藝術家,具體來説為什麼是這五位?
彭鋒:我有原則,第一要從來沒有去過的;第二要體現年齡、性別、職業的多樣性。至少有一個女性,或者一個男性,這是我剛開始確定的標準。年齡最好能拉開距離,職業最好是體制內、體制外的都有,這樣會顯得多元一些。
World Art:您覺得這次經歷對您自身的發展有什麼可能性?
彭鋒:我自己介入藝術只有一個目的,我要做出一種解釋中國當代藝術的藝術理論。舉個例子,比如説在文藝復興時期我們需要瓦薩裏,梵谷從不會畫畫突然成了大師,要感謝理論家,因為他們的理論解釋了藝術,使人們看到了藝術的好處在哪。後來的紐約有了格林伯格,所以有了抽象表現主義。我的核心工作是理論研究,批評和策展跟理論都有關係,我試圖通過策展建構出一些理論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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