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所錄,僅部分,但足以見出大千先生待友之誠,且不説為朋友贈畫贈物、單就每封信末尾都會寫署上問候目寒夫婦及其父母的寄語,都可見出大千先生溫柔敦厚的待人之道。也正因此,他的畫展才會有那麼多的朋友去捧場,才會有那麼多的門人願意追隨他雲遊四方,才會有那麼多的家人視他為家族頂梁。儘管他也因此而累,因此而衰,他有時也會抒發“窮忙可笑”的慨嘆,在晚年,他的老友張群先生為了能讓他減少應酬,甚至親自寫了一幀座右銘勸誡眾人“……凡在友好,均宜節省此老之精力,為國家珍惜一代之大師,而大千弟亦因勉節樽殂過從之煩,重一身之頤養,即所以延藝文之命脈。”但勸誡歸勸誡、牢騷歸牢騷,一轉眼,他依然滿面含笑應對四方,直到生命最後一刻。大千先生敬繪了那麼多的佛像,其實他何嘗不是一尊佛呢。
第三:大千先生是個可愛而有趣的人。古人曾言:人無癡不可交,原由就在於,一個人沒有點癡勁,是不好玩的。張大千好玩,會玩,玩的盡興,玩的風雅。這也是大千先生之所以得眾人稱譽的原因之一。有關大千先生的趣事,只就這批信札所記閒寫如下。大千先生好飼養寵物,他養過老虎、養過藏獒、養過黑猿、白猿、養過仙鶴等等,但凡能助筆下畫資的,大千先生都會想辦法弄來。倘若飼養寵物沒了,他也會傷心不已。比如,其居成都時,某此致目寒先生信中提及:此次所帶花木一一俱活,惟白猿昨日已死一頭,為可惜耳。
于動物之外,大千先生最愛賞花,尤其是愛賞梅花,有時為了能看到梅花盛開的勝景,他常常打飛的直奔日本賞梅,而且自己去還不算,還呼朋喚友一起去。請看一封致目寒説他在法國辦完巨幅荷花大展後即直飛東京賞梅,叮囑目寒“速辦理旅日手續,來東京為看梅之行,遲則梅花已過,千萬千萬”。據張大千研者王家誠先生所著《張大千傳》所記,晚年張大千遷居台灣,有時為了佈置庭院,時常著羅侄(張彼得)去日本花費鉅資採購古梅,也不惜花費鉅資從美國購買巨石海運到台灣摩耶精舍,在巨石側遍植梅花,呼為“梅丘”,身後亦將骨灰葬於此石之下,愛到如此感人,怕是他最愛的東坡夫子也要引為三嘆。再引一封信還可説明大千愛花之癡。此信寫時其居住在四川青城山,照樣是約目寒弟來成都賞花。信中説:“畫展定古曆本月底,至遲不過三月三,弟二十邀同虹娣就道可也,成都花事可愛,玉蘭已過,海棠正開。弟到時正賞牡丹也,昨日已令濟原弟入城覓會場也”。讀罷此信,猶然見長髯大千攜友朋門生家人子侄于牡丹花叢四下顧盼,然後聆曲品茗,好不快活。
大千先生於花木走獸多加愛惜之外,于後輩子侄的關愛亦是好玩有趣,他是個好熱鬧的人,對與子侄孫輩更是呵護備至,垂愛有加。其在巴西致目寒先生一封信中言曰:“台灣有中文童話數十種,如買全部掛號郵寄下,為諸侄及侄孫輩説故事也”,而且此事是“千萬千萬”要辦的。足見其老玩可愛,童心不泯。此等好玩可愛之事,不僅體現在生活,在至友親朋的文玩雅聚中,大千先生更是玩的熟絡,玩的盡興。眾皆所知的其與張群、于右任、溥心畬、張目寒等至友之間的筆墨唱和書畫十分豐富,此批信札中所記一事,即可見一斑。張大千某年生日,為弟的張目寒為其寫了篇祝壽的賦文,但由於大千先生眼疾,看不見小字,於是去信寄去上好的手卷宣紙一卷,著目寒讓其重新以核桃大小的字書寫,然後親自點將為此卷增色。其信言曰:“寄上紙一卷乞弟(張目寒)以胡桃大小字書之,其前煩靜農(臺靜農)弟寫松一株,乞芷町兄寫竹一枝,卷前乞髯翁(于右任)題四大字,卷後乞心畬兄(溥心畬)、曼青兄(鄭曼青)各賜一詩,當永為家寶也”。我在注解中説,中國文人之間的筆墨唱和實在風雅,而此種風致,西域諸國之人是斷然玩不出的。
僅此三點而論,一個究于藝事,至死不忘其本之人;一個博愛眾友,舍命陪君之人;一個癡愛眾生,好玩得趣之人,不能得享大名者,那就怪了。作為當代一名追求藝術之晚學後生,能得幸睹此文獻、書藝俱佳之跡,更從中獲得如此感概,想也是大千先生於冥冥中恩惠于我。
此誠幸哉,燃香奉拜大千鄉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