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週末:您有沒有假畫的困擾?
陳丹青:去年在拍賣場出現四幅,今年六幅,西藏題材或人體習作都有。我平時不留心這些,是朋友在網上發現傳我看的,也有買家事先傳來向我求證,這才發現。 南方週末:您遇到這樣的問題時,怎麼維權呢? 陳丹青:毫無辦法。我對著螢幕上的假畫愣幾秒鐘,就想別的去了。要是這哥們能賺幾文錢也好,可是花錢的人冤枉。我的畫固然比倫勃朗差十萬八千里,可是我的偽作也比我差十萬八千里啊,至少譬如倣我的簽名,為什麼不肯稍微認真一點呢。南方週末:中國美術家協會不負責假畫真畫鑒定。國內也沒有權威的鑒定機構;我們甚至沒有打假的法律,完全是空白;在揭露制假者以後,公安局也不主動介入,造假者也沒有法律追究。
陳丹青:我同情美協,這種事不好辦,太多人際關係和潛規則,比亂麻還亂。對各種惡,中國人的偉大,是心裏有數,無表情,不表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只當無事。“權威鑒定機構”及“權威人士”,當然有,可是更權威的是錢。我不是説鑒定家拿了錢,但十個專家只要有一人收錢——哪怕一小筆,而且十二分情有可原——其他九人當然無表情,不表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打假的法律,即便不空白,填滿了,你以為真有用麼?
南方週末:對這樣的現狀,國外會怎麼處理?
陳丹青:歐美同樣為這些事頭疼。不過恕我無知,他們對此施行的律法、規定、措施、案例,我不清楚,不能亂説。十多年前倒是看過一部長記錄片,專講歐洲龐大的贗品製作業及相關市場。一上來就是聯邦調查局人員迅速闖入一間作坊,倣作者,一位漂亮的中年人,當場就捕,人贓俱獲,他因敗露而發窘,笑了起來。此後便是他與另幾位作案者在鏡頭前眉飛色舞講解怎樣作假畫——都是手藝一流的藝術家。中國人也早就知道怎樣給偽青銅器塗抹泥土,看上去像是歷經滄桑三千年,而今官窯或青花瓷的贗品,則直接從真跡殘片提煉古代瓷質,用電腦數據製造器型,包括紋樣圖案,你他媽現代科技,查驗吧,全是真的——總之,我記得那部記錄片詳細展示贗品製作的全過程,將這一行業向公眾曝光,製作人被判刑(刑期不長,很快交保),最後的勸告,似乎是贗品還看品質,如果實在製作精良,不比原作差,買家又並不十分在意真偽,則也不失藏購欣賞的價值云云。
我們也來拍這樣一部記錄片如何?前提是先得捕到一位作案者,那得勞動公安局。另一前提是作案者必須有點真本事,目前所見的種種假畫,我所沮喪者不在其“偽”,而在其“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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