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場地的U空間(後更名Boers-Li畫廊),是皮力和他的合作者Waling Boer2005年建立的藝術空間,就在去年夏天,他還雄心勃勃地説,這裡是我們實現各種瘋狂想法的藝術實驗室。也是從去年下半年,皮力開始在這個空間操作盈利性項目,如果説當時的U空間還是一個混生狀態的話,現在,皮力已經決定,投入地去做好一個專業的商業畫廊。
2007年,這個由收藏家和海外基金會支援的藝術空間,失去了贊助人的支援。藝術市場太好了,收藏家已經等不及花幾年來培養一個新的藝術家,而來自荷蘭的基金會覺得應先支援本國的藝術家,而放棄了對這個中國項目的贊助。
皮力曾經在北京最早的商業畫廊四合苑工作,在隨後的選擇中,他轉向做策劃人,2003年到2004年,他參與策劃了多個大型的國內外展覽,其中包括中國當代藝術在蓬皮杜的首次展覽和安東尼•高姆雷在中國的大型巡展,也獨立策劃了“可愛”、“非聚焦”等展覽。去年他參與策劃了倫敦蛇形畫廊(Serpentine)在Battersea Station的China Power Station展,在亞洲,他是漢城雙年展的策劃人之一。也許,最近在北京以英國YBA一代的作品作為主要線索的展覽“余震”將是他近年來策劃的最後一個展覽。在這個時點上,皮力將自己職業生涯的位置放在了畫廊經營者上。
生於1974年的皮力,近年來不斷變化自己的職業方向。他擔任過由烏裏•希克贊助的中國當代藝術獎的藝術總監,也作為電影《青紅》的製片人出現在戛納電影節上。
2005年建立的U空間,在經過了一年多的運營之後,這個空間的方向也發生了變化,直到現在皮力決定專心經營商業畫廊,在主展廳外開闢100平米的副展廳來支援那些實驗性的個展,中間狀態的U空間最終開始向專業畫廊方向轉型。
商業還是非盈利?是困擾著一代策展人的問題。在中國藝術市場以極端的方式發展的時候,繁榮的畫廊市場中出現了真正專業的畫廊嗎?市場上價格飆升的藝術家,是否能在國際藝術領域擁有相當的地位和聲譽?在非盈利的體制和法律環境都欠缺的中國,非盈利項目能得到充分的生長嗎?這是皮力提出的問題,也是他面對的現實環境,皮力與商業畫廊、國家系統、海外雙年展和藝術博覽會都進行過合作,他穿行在不同的體制之間,給人的印像是身份靈活多變。在他獨立策劃的小型展覽中,可以真正看到皮力的眼光和熱情,2003年他選擇藝術家顏磊、周鐵海和陳文波參與展覽“非聚焦”;2006年,仇曉飛、宋琨等年輕藝術家的首次個展也是他做的策展人,這個時候的皮力,或許不是為了達成自己的想法與各種體制週旋的活動人,而是頭腦清醒、眼光刁鑽的思考者。
對於皮力來説,在不斷變化的身份背後,有什麼是他一以貫之堅持的嗎?
皮力嘗試做過基金會、非盈利空間,做獨立策展人寫藝術批評,在每一件工作背後,最感興趣的還是建立某種制度,現在做畫廊,引入代理制度、建立收藏家檔案,也是希望引入專業的畫廊制度,“最早談獨立展覽制度,後來我開始做基金會制度,做非盈利制度,這個系統是我最恒定不變的東西。我試了,非盈利行不通,我就做畫廊制度,制度一直是我最感興趣的。”
皮力當然不是一個叛逆者,他的選擇是進入不同的體制內部,用自己的方式推手,嘗試建立自己的那套理性系統。他的實驗是否能達成所願,現在看來,需要更長的時間來證明。
EO:這幾年你在國內國外做的展覽挺多的。
皮力:我這個人什麼事兒都做過。我1997年畢業後,去了四合苑工作。是當時北京比較成熟的一個畫廊。後來就到英國學習,就知道了自由策劃人、獨立策劃人是很有意思的事兒。後來就做策劃人,一直就做到2004年,一直做到碩士畢業。然後國內整個這個環境就變了,我留在美院幫著一起做那些項目,做威尼斯的國家館,做蓬皮杜藝術中心的中國當代藝術展,當時覺得是挺崇高的,我們是在做一個事兒,這個事兒就是把當代藝術從地下的情況轉到地上。當時覺得,只有轉到地上的才有更多的資源來做更多事情。2003年蓬皮杜的那個展覽,我和老范(范迪安)非常艱難地跟一幫外國人談判,到底帶什麼藝術家去展覽,到開幕的時候,我們拿下了展廳的三分之一。這個展覽最後還展出了法國的一個人物收藏的文革時期的小雕塑啊、小手絹啊、毛主席像章什麼的,結果那個展覽效果特別不好。所有人都在罵我,但是我就是沒法解釋。所以我就是所謂的把藝術拉到官方的層面來,到底有多大的作用,我開始很懷疑了。當時我就一下子離開了,不做了。
EO:你是不是接著就去做製片人了?
皮力:我自己開公司了。你發現你過去四五年做的沒有意義,有些藝術家比你想像的還要功利。我相信藝術是自由的,我也覺得藝術是應該有一個更大的面向社會的層面。當時王小帥拍那個《青紅》, 拍到一半投資商跑了,我們倆就得一起去找錢,就成了製片人。完了《青紅》在戛納就拿了一個獎。當時的設想是豁開了去做電影,但《青紅》一拿獎,我就失望透了,我就知道國際需要看到的是什麼樣的中國。
EO:又轉行了。
皮力:所以我又離開了。那個時候,美術界市場就開始好了,收藏家也願意出錢做一些事。所以當時我們就想能不能不要老外的錢,就做一個非盈利的空間。中國是沒有這種非盈利的空間,所有收藏家投了錢是想看到回報的,而且當時的市場實在是太好了,買回來幾年就是成倍的漲。我曾經和那麼多藝術家一起工作,把那麼多藝術家做起來,然後你看到他們迅速的被商業化。因為原來我們這兒還是挺清高的,非盈利嘛。然後這些人的畫出名了,一下子就去別的商業畫廊簽約了。然後你再要把這些作品借回來,就要花很大一筆保險費啊什麼的。所以我就發現這個其實是很難的一個事兒。我認識一個香港的收藏家,他説你們一半兒做非盈利,一半兒做盈利,當時也是受到很多非議,那個怎麼分啊。
EO:就是那種混生的狀態。
皮力:但國內也沒有好的商業畫廊,為什麼我們不能做一個好的盈利的商業畫廊。我們把這個事兒做好了就行了。但是就是那個時候對我的挑戰非常大。我是做獨立藝術的,我就做非盈利。然後突然説你要商業的,怎麼辦?包括我的合夥人Wailing Boers也是,他是兩屆柏林雙年展的策劃人,現在五十多歲了。我的這個境遇不光在中國,他也歐洲也遇到了,就是政府都在向右轉,全球政府都在向右轉。
EO:你算是踏實下來要做專業畫廊了。
皮力:對,每年八個展覽。用半年時間把這八個展覽給定下來以後就一個一個地去做。剩下的時間來做別的事情,包括收藏。現在整個藝術的環境變了,除了政府向右轉之外,這種新經濟起來之後,全球的經濟總量開始變大了,錢開始多了,這是第一;傳統的畫廊以前在柏林買畫、在倫敦買畫,網際網路發展起來後,藝術很直觀地被迅速地傳播開,然後藝術的交易量就開始變大了。交易量大了,購買的速度變快,購買的速度變快,作品就供不應求了,價格也帶動起來了。還有一個就是,我們原來談策劃人制,這幾年這個制度受到的挑戰是很大的,國內的策劃人都在幹嘛?策劃人就是幫畫廊去拿畫兒嘛!
EO:為什麼三四年前你沒有這麼徹底的要做商業畫廊的想法呢?
皮力:我想有幾個原因。其實那個時候我在國內還沒有看到好的畫廊。但是外國有,我在做策劃人的時候看到的,在柏林、在倫敦,你可以看到那種國內沒有的職業精神,怎麼樣去把一個展覽做好,怎麼去安排一個藝術家。國內沒有很職業的畫廊。中國整個藝術品市場在外國人看來是一個非常不健全的藝術市場。藝術品市場其實和明星的簽約制有點像,有壟斷才有利潤。這個在中國是非常難的,798沒有哪個畫廊是獨家代理。所以我們要做一個職業畫廊,把代理推行出去,這比我賺了多少錢更重要。其實中國的市場表面看特別火,但是很多好的外國收藏家都沒有進來。因為第一他們對中國的當代藝術的版號、數量都不確定;價格不透明是第二點;還有第三點就是這些藝術家的前景都不明朗。這樣的話誰來買?現在我們空間就是在做這個事情。
EO:現在的問題是,好的藝術家並不多,畫廊卻特別多,你怎麼能説服這些藝術家呢?
皮力:所以説我們主要是做學術的畫廊,一個藝術家的生涯,他的藝術品價格、他的名望都是和學術有關的。現在藝術家這麼多,市場又這麼大,哪些藝術家在國際的學術上有個很好的地位?我們代理的這些藝術家價格很便宜,這是我們的策略之一。我們現在一張劉韡的油畫才三四萬美元。但我們不是誰都賣,我們要給收藏家先做一個區分,我們給每個收藏家都做了檔案,我們有人專門去收集這些資料來做這個事情。對收藏家的控制是比較嚴的。然後今年我們就開始了大量的個展計劃。而且每個展覽要做五到六周,因為展覽做完了全部拆掉你是不合算的,而且希望更多的人來看這個東西。再舉個例子,我們現在推行一個制度叫預展制度,我們美術界的開幕式一般是在星期六,星期五那天就可以請收藏家過來看,這個就是預展。這些都不是我發明的,這些都是國外的畫廊最純熟的一些基本的概念。我們現在就是在學,在做這個事情。所以我説我們不是在做畫廊,是在做畫廊制度。
EO:你做過策展人、製片人,也寫作評論,身份一直在變化,你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有沒有一個“一定不變”的想法?
皮力:我覺得還是體制上的東西,我現在越來越覺得做一個展覽,寫一篇文章,這些還都是很局部的溝通工作,最早談獨立展覽制度,後來我開始做基金會制度,做非盈利制度,這個系統是我最恒定不變的東西,把一個系統給做起來是非常有意思的。現在已經有策劃人這個職業了,我覺得這就夠了,我試了,現在基金會也已經有了。我試了,非盈利行不通,我就做畫廊制度,體制是最重要的,而且制度好了之後,人的品性、人的弱點就不重要了,因為制度在這個地方。這跟政治是一樣的。制度一直是我最感興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