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書法和兵法都講究應。
應變的應。應就是指部分和部分之間的相互依存、相互照應的關係。呼應、對應、照應、答應,都是這個意思。這個應字,在兵法裏面是非常重要的。孫子説:故善用兵者,譬如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也。擊其首則尾至,擊其尾則首至,擊其中則首尾俱至。意思是説,善於用兵的將領要有一種像蛇一樣的能力,那就是攻擊他的頭部,它的尾巴就會甩過來照應,攻擊他的尾巴他的頭就會過來救護,攻擊他的中部,那麼他的頭和尾巴都會過來支援。所以,兵法裏常以“首尾相應”比喻軍隊作戰時各部分互相照應支援。如果作戰時部隊互相之間不能相互協同,非打敗仗不可。電影《南征北戰》中,李軍長被困時央求張軍長:快拉兄弟一把!但張軍長按兵不動,結果均為敗將。
應也是書法作品是否成功的標誌。看一幅作品好壞,首先是從總體入手,看各要素之間是否協調。所以説,在書法裏面,應是氣血,是生命,是韻律,非常重要。呼應關係實際上就是相當於我們人生命當中的氣脈。我們知道人的生命是有氣脈來呈現出來的,如果這個氣斷了,人的生命就沒了。雖然有肢體有五臟六腹,肯定是死的。書法也是一樣,如果這個氣脈沒有了,這篇書法就不生動,就是死的。要使互不相干的點畫有機地組合成一個有姿態、有靈魂的單字,靠的是點畫之間的呼應;要使各自不同的單字組合成一幅氣韻生動、有生命力的書法作品,靠的是字與字之間、行與行之間的呼應。一個字的起筆為呼,承接的第二筆為應;第二筆同時又呼出第三筆……這樣筆筆相承,筆意連貫,書法術語叫“貫氣”。只有點畫間的形勢相互映帶,血脈不斷,才能使字的筆畫貫通一氣,生動活潑,神采奕奕。歷史上有一個公主與擔夫爭道的書法典故,出自唐代李肇《國史補》,説的是唐代的張旭,看見公主與擔夫在羊腸小道上爭道,各不相讓,但又閃避行進得法,從而領悟到書法上的相互間的呼應結關係,結構布白、偏旁組合、應進退參差有致,張弛迎讓有情,從而開創一代狂草書風。行草書靠點畫間的出鋒及映帶來連貫筆意,俗稱連筆;不出鋒的筆畫則靠筆畫的姿態的呼應體現點畫間的內在聯繫,也稱筆斷意連。主要有三的方面:一個就是點畫與點畫之間的應。比如我們寫三個點,寫完第一點不是停下來想半天再寫第二點,這個就不叫應了,第二點和第一點雖然是斷開的,但是他們之間有必然的血脈聯繫,第一點和第二點是用這種勢聯繫起來的,第二點就是對第一點的應。第二就是字與字之間的應。寫一個字的時候也是一樣,第一個字是呼,第二個字就是應。第三就是行與行之間的應。寫完第一行是呼,寫第二行的時候也有一個應,他們之間如果沒有這種血脈之間的關係,寫出來的字就不生動,必然是四分五裂的。所以説這個應,在書法裏面是非常重要的,他體現出作品的氣血,是作品的生命所在。如果我們看一看王羲之的法帖,筆與筆之間的呼應,字與字之間的呼應,行與行之間的呼應非常明顯,所以才是非常生動的、有生命力的書法作品。
第四,書法與兵法都強調變。
什麼是變呢?變,非常也,不是常見的才是變,常見的就不是變了。變,實際上就是形勢轉換,就是變化。變化是用兵的訣竅,用兵非常強調變。孫子説: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敵而制勝,故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而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他是把變當做兵法的訣竅來使用的,如果用兵不講究變,非失敗不可。雖然那場戰爭取得了勝利,你再用那個方法打肯定失敗。歷史上這麼多戰爭,沒有一個戰爭是一樣的。所以説變是作戰取勝的訣竅。
變也是書法的要訣。我們知道被稱作天下第一行書的《蘭亭序》,裏面一共324個字,相重的之字就有20多個,之字很簡單,就三筆,這個字這麼簡單,王羲之卻寫出20多種不相同的姿態,這就是變在書法當中典型的應用。《孫子兵法》裏面專門有一篇論變的叫做《九變篇》,雖然在《孫子兵法》的全書裏面它的字數最少,但是內容是非常深邃的。我們知道在數字裏面,最大的數就是九了。九在這裡是一個形容詞,實際上就是變化無窮的意思,所以叫《九變篇》。他在論述這個變的時候説:戰勢不過奇正,奇正之變,不可勝窮之也,奇正相生,如迴圈之無端,孰能窮之哉?我們中國的文化非常講究陰陽,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奇就是陰,正就是陽。無論如何變,就是奇正之變,萬變不離其宗。你再變也跑不了奇和正。正就是一般的規律,奇就是特殊的規律。奇和正既是軍事術語,也是書法術語。軍事上什麼是正?什麼是奇呢?比如公開宣戰,就是正,突然襲擊,就是奇;正面攻擊就是正,迂迴攻擊就是奇,等等。奇和正的關係實際上就是陰和陽的關係。兵法不講奇正就不可能取勝;書法不講奇正就不可能創造優秀的書法作品。我剛才提到了一個《李衛公問對》,唐太宗對於奇正有著出人意料的理解。他説以奇為正者,敵意其奇,則吾以正擊之,以正為奇者,敵意其正,則吾以奇擊之。他把這個奇正發揮得更為淋漓盡致。他説奇正還可以互變,你認為這個是奇的,可以把它變成正的;你認為是正的可以變成奇的。其實質也是陰陽兩者的變化,説明瞭變化的無窮。我們學書法的人都知道,唐代有一個大書法家叫孫過庭,他有一本非常著名的論著叫作《書譜》,學書法的人必讀的一本書。他在這本書當中説:初學分佈,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務追險絕;既能險絕,復歸平正。他講的就是奇和正的關係。他意思是説初學寫字的時候一定要寫正它,既知道平正了,就要追險絕。這個險絕講的就是奇,一種變化,你既然把字能夠寫正的基礎上,一定要再追求把它寫成險絕,要有變化;既知險絕,要復歸平正。你看,又回來了。你寫的有變化了,又要回歸到平正上來。實際上就是講的辯證法。現在往往有些人寫字還沒有寫正就開始寫歪了,這個不行,初學寫一定要把它寫正了。我們學書法講三部曲,哪三部曲?門外——門內——門外,也就是由無法到有法,再到無法。由門外到門內,入門的時候要正,入門之後還要再出門,這個就是奇,形成了自己的東西。當然,沒進去的和進去又出來的,雖然都是無法,但卻是截然不同的層次。看到現在學書法的年輕人,還沒有入門就追求個人的風格,實際上沒有進去就張揚自己,他這種奇就是一種沒有根據的奇,是站不住腳的,經不起歷史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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