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底,人藝演員程麗莎接替陳好主演的《日出》在首都劇場登臺。從1956年到2012年,北京人藝先後推出了四個版本的《日出》。當人藝導演任鳴在2010年第二次重排《日出》時,他驚訝地發現,隨著社會多樣化的發展,今天的觀眾比幾十年前的觀眾更能體味《日出》中的社會問題與多重人性。曹禺這部發表于1936年的劇作,非但沒有因時間的推移而給觀眾帶來理解困難,反而是歷久彌新,時時在考問鞭策著今天的人們。
人傑戲靈
新版《日出》不再控訴
“太陽要出來了,黑暗留在後面,但是太陽不是我們的,我們要睡了。”六十年間,曹禺先生的《日出》中的這句臺詞一直迴響在首都劇場當中。從1956年首演至今,該劇已經在人藝上演了四個版本。《日出》也是人藝重排劇目當中,詮釋角度最多樣化的一部作品。在特殊歷史年代,該劇的處理更偏向於“控訴”,觀眾從中能強烈感受到舊社會的種種壓迫與不公。
但在2000年推出的重排版中,導演任鳴將《日出》的社會背景變為當代社會,人物變成生活在當代的人,加上搖滾樂等現代文化符號的出現,這一版《日出》帶上了極強的實驗色彩。及至2010年,導演任鳴復排老版《日出》,向經典致敬;他請來了曾與人藝合作過小劇場話劇《第一次親密接觸》的陳好出演陳白露。陳好雖然舞臺經驗不多,但卻精準再現了陳白露的內心世界,獲得觀眾好評。
藝海鉤沉
阮玲玉自殺觸發曹禺
1936年,曹禺發表了《日出》。創作《日出》之前,曹禺目睹了社會上種種醜惡現象,促使他不能不提起筆來。1935年阮玲玉的自殺,極大地刺痛了曹禺的心靈,成為觸發他寫《日出》的一個因素。他的太原之行,更是直接激發了創作《日出》的念頭。當年在太原,令曹禺備受震動的便是被關在籠子裏和洞裏的妓女們,每當有“顧客”,她們就會像牲口一樣被人從籠中拽出來,甚至過不了幾個月就會死掉。
在創作過程中,曹禺可以説把“體驗生活”做到了極致。在三九天裏,曹禺大半夜到貧民區和兩個吸毒的乞丐討教數來寶,乞丐沒有來,曹禺竟忍著刺骨的寒冷,到下等客棧找他們;曹禺還託人介紹,跑到“土藥店”和劇中黑三一類的人物來往。曹禺在訪問這些地方時,身上穿著破舊的衣服,兜裏藏著鉛筆和白紙。他被人嘲笑過,也受過辱罵,甚至還被人推出門去。
正是憑藉對現實生活如此深刻的體驗,曹禺筆下的黑三、崔喜、小東西這些人物才能躍然紙上,也讓《日出》能夠在歲月磨礪中,一直如初升太陽般綻放光輝。
傳奇輝煌
魅力從未隨時間流逝
《日出》的魅力從未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衰減。相反,隨著經濟發展與社會生活的多樣化,《日出》在今天,更能引起觀眾的內心共鳴。研究曹禺的著名戲劇專家田本相評價説:“《日出》確實為我們提供了一幅‘漆黑的世界’的圖畫……但是,《日出》並不使人感到氣悶,也不令人沮喪。在‘漆黑的世界’裏透出滿天大紅的亮色,在冷酷中蓄著溫熱,在地獄裏也有金子的閃光,在腐屍臭氣下卻潛藏著牽動人心的詩意力量。顯然,《日出》的現實主義注入了新的血液,熔鑄著作家動人的理想溫熱和浪漫的詩情。”
在今天,當紙醉金迷成為一些人的生活常態時,陳白露之死給我們帶來了越來越強烈的心靈震撼,督促我們不去向那些陳腐和糜爛投降,督促我們永遠要迎著“日出”前行。
承前啟後
任鳴 有思想不在於篡改
説到《日出》,就不得不説到人藝導演任鳴。剛過50歲的他,已經排過四次《日出》,其中兩次是給人藝排的。不過,任鳴在2000年給人藝排的《日出》,與他在2010年給人藝排的《日出》卻是大相徑庭。
新版 同時收穫讚與批
2000年,任鳴導演的《日出》讓業界專家與觀眾驚訝萬分。這一版《日出》,只有第三幕回到了曹禺筆下的年代,其餘幾幕都在“穿越”中完成:演員穿著現代的服裝,舞池裏的陳白露跳著迪斯可,後街男孩的音樂在舞臺上響起……鄭天瑋演的陳白露、馮遠征演的方達生、王斑演的胡四、梁丹妮演的顧八奶奶、老藝術家顧威演的潘月亭……這一幹實力派演員演繹出的竟是一部發生在“現在時”的《日出》。這一版《日出》,任鳴同時聽到了讚揚與批評。但那時的他堅定地認為,這樣排《日出》才能讓這部經典超越時間。
時間一晃過了十年。2010年,任鳴再為人藝導演《日出》。但這一次,他的所思所想卻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年輕時很想創新,但現在卻希望能排一版經典的《日出》,能經得起反覆演出。”任鳴説。在十年間對現實主義的探索中,任鳴現在更願意老老實實去排經典。
較真 臺詞不許改一句
這個曾經頗具創新精神的導演,在2010年再次導演《日出》時,卻是錙銖必較,常常為了臺詞中的一個字,就説上演員半天。“當時我們一個演員在臺上説一句詞,‘聽説調到別的地方去了。’我當時就説不行,曹禺先生寫的是‘調到旁的地方去了’。演員説,把‘旁的地方’改成‘別的地方’才順口,我説這更不行了,‘旁’是個老詞兒,帶著典型的民國范兒,‘別’這個字卻帶著現代生活的感覺。我們不能覺著老詞兒太老,因為恰恰是這些老詞兒,才能讓你的演出帶上當時那個年代的痕跡。”
任鳴説,即使是在2000年他排那一版頗具實驗性的《日出》時,也沒有改動曹禺劇本的任何一句臺詞,“我一向反對改劇本,我們對經典一定要心懷敬畏,要帶著很虔誠的心去排演。你把人家臺詞都改了,那這個劇本是你寫的還是曹禺寫的啊?藝術作品有思想,不在於篡改,而在於你能否把作品解釋得更加有思想、更加具有現代性。”
選角 陳白露必須漂亮
2010年的《日出》,演員人選也讓觀眾頗為驚訝。任鳴選擇了並不是人藝演員的陳好出演陳白露。陳好曾在十年前出演過人藝的小劇場話劇《第一次親密接觸》,但此後她便沒再登臺。
任鳴當時起用陳好,很多人對此都持保留意見,但最後的演出證明,舞臺經驗並不算太豐富的陳好,卻與陳白露這個角色非常貼近。“演陳白露的女演員,第一是要漂亮。”任鳴説,“陳白露是個交際花,她的第一特色就是漂亮;第二,演員的臺詞要非常好;第三,演員要擅長表現人物的內心。”在任鳴看來,這三個條件陳好全都具備,“我曾經看過陳好在舞臺上唱歌,她自己還出過唱片,我正是看上這一點。一個演員敢在臺上唱歌,她的舞臺控制力一定非常好。”
陳好到劇組後,她嚮導演提出了很多的問題,比如陳白露為什麼一定要尋死。任鳴對此解釋説:“陳白露是個聰明人,她本可以不死,卻選擇不過現在的生活,她選擇了做自己。她看破了紅塵,也把週遭的人和自己都看破了。她臨死的時候並不是壯懷激烈的,而是欣喜自己終於選擇一條喜歡的道路了,所以她在臨死時還會覺著自己很美,還會念著‘太陽出來了’。”
共鳴 很像我認識的人
在排戲過程中,任鳴導演時刻能感覺到這部經典名劇跨越時代的魅力。
“幾十年前的觀眾對股票、裁員這些事情都不太熟悉,但今天的觀眾更能理解劇本中的人物。我們的演員在排戲時,常常忍不住就説,這顧八奶奶很像我認識的人,這胡四不就是那誰嗎?20年前我第一次給新加坡的劇團排《日出》時,股票、下崗之類的概念我都不懂。但20年過去了,曹禺筆下的這種深刻性,和對人性的解剖越來越凸顯了。我們的社會發展越是多樣化,觀眾的共鳴和感悟就越多,《日出》就越能顯出它的經典性。曹禺是當之無愧的批判現實主義劇作家。”任鳴如此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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