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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讓耕地更健康、更綠色?專訪土壤學專家李保國

發佈時間:2023-01-04 16:11:39 | 來源:央視新聞客戶端 | 作者: | 責任編輯:王靜

中國農業大學土地科學與技術學院院長李保國是我國著名土壤學專家,他長期致力於我國土壤的研究治理和保護工作。

民以食為天,食以土為本。耕地是糧食生産的命根子,國家統計局12月12日發佈的數據顯示,2022年全國糧食總産量13731億斤,比上年增加74億斤,糧食産量連續8年穩定在1.3萬億斤以上。中國以佔世界9%的耕地,6%的淡水資源養育了世界近20%的人口,14億多中國人牢牢端住了自己的飯碗。然而,中國的耕地46%分佈在丘陵和山地,糧食畝産大於1000公斤的耕地不到五分之一,如何讓耕地更健康、更綠色?是李保國和同行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記者:一説到耕地都會説到我們應該多利用耕地,還是應該多保護耕地,在耕地利用和保護上其實一直是有爭議的,作為土壤學家在這種現狀下你的使命是什麼?

李保國:我們國家過去好多人認為耕地就是利用,他就沒有保護的意識,不好的地我怎麼通過技術把它産出提高,你不行了我就多施點化肥,千方百計地讓土地多産出來養活我們自己,因為原來飯碗裏面的飯不夠吃。我們現在也談利用,利用肯定是根本,但是我們現在談的利用和過去談的利用有很大的區別,叫可持續利用。我們現在的糧食産量比如説1.3萬億斤,現在能不能永遠保住下去,要做到這一點,必須在利用當中保護好這些土壤最珍貴的資源。

農村走出來的土壤學專家

土地不僅是李保國所從事的事業,也是他的人生起點。1964年,李保國出生於山西省臨汾市襄汾縣,一家人居住的窯洞和窯洞上的梯田,是他最親切的童年回憶。每年寒暑假,李保國都要幫著家人修整梯田,遇上乾旱時節,還要拉水車到平原地區運水回來澆地。

與一輩子臉朝黃土背朝天的父輩相比,李保國擁有更多改變命運的機會。1980年,李保國考入中國農業大學的前身——北京農業大學的土壤與農業化學系。

本科畢業時,李保國報考了土壤學的研究生,開始跟隨導師一起從事黃淮海鹽鹼地改良的學習和研究。鹽鹼地被稱為“地球之癬”,重度鹽鹼地上幾乎寸草不生,是治理難度最大的土地。當時導師給李保國佈置的任務是到山東壽光挖50個土壤剖面,調查壽光的耕地資源。

記者:這是什麼樣的工作量?

李保國:大概前面寬一米多,長三米多,挖深至少挖一米,挖開以後描述出來,還要照相,剖面是什麼樣子,分層次,每一層有什麼特性,地表有沒有積鹽的現象,全部寫下來描述出來,有的還挖出了地下水,再分層採樣。比方説0到5釐米採樣,0到20釐米採樣,我們都有這個尺規,0到20釐米,20釐米到50釐米,50釐米到80釐米,根據土壤性質的變化然後再把樣品採回來,所以説做完這個工作,我就對科學來指導農業生産也是充滿信心。

博士畢業後,李保國留校工作。20世紀90年代末,黃淮海的工作告一段落,他開始參與西北荒漠化防治工作,走遍了甘肅、新疆、內蒙古、青海等許多地方,他和團隊曾在羅布泊地區進行了5年的科學考察和實地測量。

記者:這些地方自然條件惡劣,你肯定要面對比過去研究過程當中更多的艱苦。

李保國:無非就是衛生條件差一點,吃的差一點,有一個馕有一點鹹菜,吃得就很好了。

記者:你管這個叫吃得好,一個馕一個鹹菜就滿足了。

李保國:那就不錯了,還有腸呢。

記者:原來土壤學家的滿足度就這樣。

李保國:關鍵問題是你沒有我的經歷吧,你去過羅布泊嗎?當然你對這個地方不喜歡,但是我喜歡,我實現了我們考察的目標,看到了這些大自然的現象,看到了比如説鹽分最終去向在什麼地方,形成大自然的力量有多麼龐大。

保護耕地中的“大熊貓”

東北平原上,黑色土滋養萬物,腐殖質堆積形成了世界少有的肥沃土壤,被稱為耕地中的“大熊貓”。“一兩土二兩油”,這裡貢獻了全國四分之一的糧食,是中國最大的糧倉。

2008年,李保國到吉林梨樹縣考察當地的農業實驗站,他最初建站的目的是建立一個監測點,監測當地農業氣候、土壤情況等方面的變化,推廣資訊農業。但很快他就發現,黑土地退化的問題比想像的更嚴重,黑土地保護迫在眉睫。

李保國:黑土地保護實際上也是他們當地人認識到這個問題了,黑土地的風蝕水蝕已經很厲害了,我冬天去以後發現土地都很裸露,秸稈基本上都挪走了燒掉了,土壤裸露得很厲害,燒秸稈幹嗎了?東北要取暖,本來燒煤空氣就不好,再加上燒秸稈,土壤裸露以後空氣一團糟。

記者:我小時候有這種印象,燒秸稈的時候都睜不開眼。

李保國:而且燒得縣城裏面住的賓館那些地方味都很大的,焦煤含硫的味道,這是冬天去的,等到第二年春天播種時候再去,總遇到沙塵暴。

記者:這兒的黑土地是什麼樣的?

李保國:大部分裸露,沒有保護性耕作,播種的時候又翻地又耙地,遇到這種天氣更是颳起風來就很厲害,所以説那個時候PM10完全就爆表,燒秸稈叫PM2.5爆表,颳起風來是PM10爆表,黑土就是這麼流失掉了。

在自然條件下,草原、草甸上的植被枯萎、腐化,逐漸變成鬆軟而富含有機質的黑土,當開墾成為耕地,收穫作物的時候,秸稈也被收走,沒有有機物質歸化,黑土地就逐漸退化。李保國查閱了大量資料後發現,國際上治理黑土地的經驗就是實施保護性耕作技術,即減少對黑土地耕層土壤擾動,通過秸稈覆蓋還田,增加地表覆蓋,免耕少耕,讓耕地在最大程度上接近自然狀態。

李保國:這個秸稈為什麼要覆蓋在地表呢?這個秸稈比較長,互相一交叉,加上有高的留茬,秸稈就能保持在地表,這樣就起到保土的作用。秸稈腐爛以後,它補充土壤的養分,或者補充土壤的有機質,這樣模倣自然界黑土的形成過程。

在中國,農耕文明貫穿著上下五千年的悠久歷史,人們在春去秋來日復一日的勞作中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只有精耕細作才能獲得來自土地的回報。在莊稼人看來,李保國推廣的這種保護性耕作無異於“懶漢種地”,會導致産量下降。

記者:打破一個習慣,建立一個新的觀念這有多難?

李保國:是難,在國外來講叫耕作上的革命。

記者:反對意見大不大?

李保國:肯定沒有農民願意這麼做,只有村支書願意這麼做,因為不翻地了,秸稈又還田,省了好多工序,原來傳統機器進地六到七次,而我們這種進地可能是兩到三次,光是機械費就可以節省成本七八十塊錢,一畝就省這麼多錢,村支書認為這個可以,但是我們還得給他下保證,假如減産了我們給你賠。

從梨樹縣梨樹鎮高家村的一塊225畝試驗田起步,一場新的耕作方式在梨樹縣的土地上悄然萌芽了,專門用於保護性耕作的國産免耕播種機也應運而生。它能夠在儘量不翻耕或者深度旋耕的基礎上,一次性完成開溝、播種、覆土和施肥的動作。通過合作社的帶動,越來越多的農民特別是種植大戶開始加入保護性耕作的行列中。

記者:他接受這個觀點沒有障礙嗎?

李保國:他一開始不知道這個觀點,首先他不知道有這種方法種地,但是一旦知道,他認為這樣可以了,他又懷疑這個技術能不能做到位,你能不能保證我發芽?能不能保證我最後的病蟲害,病害草害不至於發生?能不能保證最後的産量和原來常規産量一樣多?成本多了以後,合作社可以接受這個成本。但是我們跟他保證産量低了以後,我給你把這部分賠上。

記者:你怎麼有底氣來保證他的這個標準?

李保國:因為我們對這個技術肯定有底氣,我們看了好多文獻,只要技術做到位一點沒問題。

經過連續10年監測,梨樹黑土地保護試驗地塊土壤有效供水量增加了50一70毫米,耕層0一20釐米有機質含量增加了12.9%;保護性耕作每年減少秸稈焚燒100萬噸以上,減少化肥使用量3000噸,有效減輕了農業面源污染。糧食産量與用傳統方式耕作的土地相近,在旱年甚至會超過用傳統方式耕作的土地。增加産量和節約成本,是對農民強有力的引導,“寬窄行種植、秸稈全覆蓋、少耕免耕”的“梨樹模式”也逐漸被社會和學界認可。

2021年,經國家批准,黑土地保護被上升為國家工程。作為黑土地保護“梨樹模式”創建者之一,李保國曾多次參與立法研討。2022年8月1日起,《中華人民共和國黑土地保護法》正式施行。這是第一部國家層面的黑土地保護法,為保護好、利用好黑土地提供了法律保障。

如今,尊崇自然法則的保護性耕作觀念越來越普及,保護性耕作的技術也已經從黑土地推廣到華北平原、南方區域、“一帶一路”沿線等。比起實驗室,李保國還是更喜歡野外工作,趴在野外土地上觀察、拍照、取樣,幾乎是他每一次出差必有的程式。

記者:你父親當時説如果考不上大學就回家種地,後來有沒有想到你其實從事這個領域的研究是在祖國大地上種地,還是跟種地有關?

李保國:我父親所謂的種地,種的是這一塊地,我現在從事的工作可能是要關心祖國的每一塊地,每一塊耕地。

記者:他作為一個耕作者,是欣慰的吧?

李保國:對我和我父親來講都是以土為本的,土給我們提供了居住的場所,也提供了我們生活的一切,我們城裏每一個高樓大廈也建立在土壤基礎上,這個土壤支撐了你的過去,實際上正在支撐我們的現在。我們希望有一個美好未來,那麼我們一定要保護好我們這一塊祖國的大地,因為它是糧食生産的命根子,也是人類所有生活一切的物質的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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