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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大教授帶村民走出“深度貧困陷阱”

發佈時間:2020-10-21 09:17:34

雲南省最南端,西雙版納州動臘縣河邊村,一排排傳統古樸的木樓依山而建。與一般的木樓不同,河邊村的每棟木樓都嵌入一間帶有瑤族特色的客房。

“瑤族媽媽客房”是中國農業大學李小雲教授帶著河邊村村民親手打造的藝術品,也是河邊村的“脫貧密碼”。

請辭學院院長長住貧困村寨“想讓這個村子發生變化”

河邊村地處山區,交通不便,是國家級貧困縣動臘縣轄下的重點貧困村之一。

2014年年底,長期致力於農村貧困和發展研究的李小雲第一次來到這裡。

李小雲:坑坑洼洼的山路,我們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才到村裏,進村看到一棟一棟木頭的破房子,我覺得這是沒法生存的地方。

河邊村裏,衣著破爛的孩童光著腳在泥濘的路面上跑來跑去,村民的小木屋四面漏風,人畜混居,異常臟亂……這樣的情景讓參加過30多個國家鄉村發展研究工作的李小雲感到不安。

李小雲:我離開的時候,村裏人都穿著瑤族服裝到村口送我,村支書説李老師,你還來嗎?我這個人比較感性,就隨口説了一句,來來來。他們説除了鎮裏領導偶爾會過來,他們沒見過外頭的人。回到縣裏,我一個人在廣場上走,突然間我想到了,原來問題在這個地方。我過去到一個地方調研都是領導陪著,第一件事到農戶家看一看;第二件事問你家收入多少錢?第三件事拍個照片合個影;第四件事吃完飯走人,回去寫。我覺得這個沒什麼不好,總比在家裏寫要好。但我覺得天天重復這樣的生活很無聊,我想下一個決心,能不能在這個村裏待下去。

回到北京,李小雲辭去了擔任多年的中國農業大學人文與發展學院院長職務。

能不能將“深陷貧困陷阱的村寨”打造成自然教育基地?

2015年初,李小雲回到河邊村,註冊成立了“小雲助貧中心”公益組織。

河邊村靠天吃飯,收入主要來自於甘蔗、砂仁、橡膠。近些年,甘蔗經常被野象光顧,村民們收入嚴重縮減。由於氣候變化和價格波動,砂仁也收入甚微。當時,河邊村每人平均年可支配收入僅4000元左右,幾乎家家負債。李小雲需要找到讓村民脫貧的密碼。

李小雲:大家一起討論,討論的結果是什麼?所有鄉村都被納入到了全球化市場中,不再有不依賴任何市場,不依賴外部世界的鄉村。他們接送孩子上學,需要騎摩托車,你得買摩托車,你得給摩托車加油。上學、看病這些剛性的支出逐年增長,但他們的收入幾乎沒有增長。

貧困診斷工作持續了半年,李小雲最後得出結論:河邊村屬於結構性貧困,村裏沒有人在現代市場經濟中致富,現代市場經濟卻對他們産生了衝擊。對於這樣一個深陷貧困陷阱的村莊,僅靠一般性扶持措施,並不能幫助他們徹底擺脫貧困,唯一的辦法,就是創新産業發展思路,探索能夠提高農民收入的産業。

記者:問題就是誰都在找。

李老師:對,原來的生計路徑是一個低水準均衡的生計路徑,什麼意思?原來的路徑就是生産貧苦的路徑,比方他最適合到林子裏去砍砂仁,我讓他搞砂仁,整個的技能、思想、生活方式就是生産貧困的生活方式,必須跳出來。

2013年,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精準扶貧”,政府在扶貧領域的力度逐漸加大。當時,地方政府已經為河邊村準備了每戶6萬元的30年無息貸款,建檔貧困戶還有額外4萬元的補貼,並計劃對河邊村實施易地搬遷。

李老師:不能異地搬遷,搬下去他們還得回來種地。這時候有村民跟我講,李老師能不能跟政府講講,讓我們到望天樹景區去打工去?

記者:為什麼不可以?

李老師:我説可以,但不持久。村民的這個想法啟發了我,我説我們村子能不能搞旅遊呢?傣族過年節的時候我開車下去,看到很多人到望天樹旅遊,其中一位遊客問我幹什麼的?我説我在上邊搞一個村子,扶貧。他第一句話就問我能住嗎?我説住不了,車都進不去,他很失望。這件事情是一個轉捩點,是我天天想的過程裏的一個轉捩點。我説河邊村有熱帶雨林資源,冬天很暖和夏天很涼快的,還有這麼多花花草草,這麼多漂亮的蝴蝶,我們能不能做成一個自然教育基地?朋友們也可以一起來開個會,比酒店舒服。

依託河邊村雨林資源和氣候條件發展旅遊業,在河邊村發展會議經濟,將河邊村打造為自然教育基地的計劃在李小雲腦海裏誕生。實施這一計劃,李小雲設想,首先要建造充滿陽光又有瑤族特色的房子。所謂“建造”,並不是推倒重來,而是保留房屋原有的木質結構,改造每一戶村民的房屋,並在此基礎上嵌入一間傳統與現代相結合,功能完善的客房,李小雲給客房起了一個詩意的名字,“瑤族媽媽的客房”。

“瑤族媽媽的客房”從堅決反對到示範建成

當地政府採納了李小雲提出的利用異地搬遷的資金原地建設的建議,出資幫河邊村的村民改建新房。可當李小雲將這個消息告訴村民時,卻遭到了他們的反對。

河邊村鄧會計:祖祖輩輩都住在木房子裏,所以我堅持不想建木屋。

記者:你想蓋什麼屋?

鄧會計:我想蓋外面那種磚混房,水泥澆出來的二層樓。

記者:你覺得那個好看嗎?

鄧會計:我當時沒想那麼多。

記者:為什麼爸爸爺爺都住木屋,你不願意住了?

鄧會計:又小又矮。

記者:實際上你不願意住木屋,是你不想再住矮、小、破的房子了?

鄧會計:對,我跟李老師説我不想住木屋,我要建磚房。

鄧林國的擔憂,也是河邊村村民的擔憂。他們祖祖輩輩住在低矮陰暗的木房子裏,從未見過好看實用的木房子,自然也不太相信可以建成這樣的木房子。李小雲自己設計出新居效果圖,在破舊的木房裏向村民們展示。乾淨的木樓,頂層還有寬敞的陽臺,好看的效果圖吸引了村民的注意。村民鄧雪梅率先站出來,讓李小雲建設示範房。

記者:從設計到施工、到用料這些事情誰來做?

李老師:我們自己做。料從外面買,我開車到動臘縣市場,動臘縣建材市場都認識我。

三個月之後,河邊村第一棟新瑤家木樓建成,村民們大開眼界。有了示範引領,村民們也有了積極性,以前持觀望態度的村民積極主動加入建房大軍。

“村民有嚮往美好生活的潛力不要把我們的作用看得太大”

2017年底,河邊村大部分村民的新房都已經建起來了。一棟棟瑤族特色的幹欄式木樓拔地而起,村內和村外基礎設施全部建成,河邊村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此時,距離李小雲想打造的傳統與現代相結合、客居與主居相融合的特色民居還有距離。“小雲助貧中心”在政府對主體性基礎設施和住房投入的基礎上,通過資助性基金支援和向社會籌集的方式籌得補充性資金,進行景觀示範、客房建設以及衛生間的建設與改造。

李老師:在硬體建設過程中我們已經開始分批培訓,把村民組織起來到景洪北京那些好的民宿看人家怎麼管理。我們團隊人員都是分配任務,大家一起討論這一輪工作任務什麼?然後挨家挨戶檢查拖鞋是不是擺放到位?衛生間幹不乾淨?毛巾洗的幹不乾淨……除了專業培訓,日常生活中我們就是跟他們生活在一起。

李老師:我們有一個啞巴不會説話,命特別悲慘,離婚,孩子去世了。建房子的時候,我們優先給她建。我特別發愁,她原來住的地方特別臟,怎麼讓客人來住?房子建好後我很長時間沒關注她,有一天她看見我,讓我去看她的房子。進去以後,我的天,她的客房特別小,但佈置得特別溫馨,我覺得比我們給她設計得還要溫馨。我特別感動,出來的時候眼淚都快出來了。

李小雲:其實在扶貧這件事上,我們有時候把自己的作用看得太大了,貧困人口有很多方面做不到,不是他不會做,不是他懶惰,是結構性的原因導致他們沒有條件去做。每個人都有嚮往美好生活的願望,都有這種底色,有這種潛力。

給河邊村“斷奶”“讓農民成為發展的主體”

“瑤族媽媽的客房”建成運營,給河邊村帶來了可觀的收入。2018年收入總計80多萬,2019年收入100多萬。2020年上半年,即使受到新冠疫情的影響,收入也有40多萬。

客房的收入在改善著河邊村村民的生活,但李小雲深知,客房是河邊村産業中重要的一環,但不能成為唯一一環。如果河邊村産業結構過於單一,會面臨市場風險。而想要提高抗風險能力,就要讓收入多元化。在李小雲團隊的引導下,河邊村開始養豬、養雞、釀酒、釀蜜、種木瓜、種芭蕉……

就在複合型産業的優勢開始顯現,成果一點點惠及村民的時候,李小雲做出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決定:註冊成立“西雙版納雨林瑤家專業合作社”,把客房餐廳的運營和合作社的管理,正式移交給全體村民。而他,則負責手把手培養村裏的年輕人接替自己的團隊。

這個決定,並不是李小雲突發奇想。事實上,讓農民學會自力更生正是李小雲扶貧理念中的亮點。上世紀90年代,從國外留學歸來的李小雲將“參與式發展”引入國內。“參與式發展”,就是堅持農民才是農村發展的主體,主張通過自下而上的決策,充分激發農民的積極性、主動性和參與性。

李小雲:年輕人有知識有希望,所以日常管理工作我們就都不管了。現在最大的困難就是和市場對接,我們要幫他們對接市場,市場一旦對接上就穩定了。

從臺前指揮者變成背後支援者,李小雲工作的動力絲毫沒有減輕。在扶貧路上一直探索,也是他一貫的風格。參考河邊村的發展模式,李小雲還在湖北恩施、雲南昆明等地的鄉村進行了鄉村振興方案的探索。如今,這些村莊的振興已經初見成效。

來源:央視新聞客戶端
責編:姚宇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