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克誠將軍軼詩拾萃

黃克誠大將戎馬一生，功勳卓著。在世人的心目中，他和詩詞似乎沾不上邊，筆者也有這樣的印象。1992年4月，我為籌辦《紀念黃克誠大將九十誕辰圖片展覽》去北京，找黃克誠夫人唐棣華徵集歷史照片，意外見到黃老于1966年2月在山西晉東南地區領導人民抗旱時填的兩闋《水調歌頭》詞，甚為驚奇。經唐大姐介紹，我才知道黃老閒暇時亦喜寫詩填詞，由於戰爭年代環境險惡，黃老隨寫隨丟，至今僅存一首題為《思親》的七絕，是1937年黃老為懷念前妻所作。詩曰：

大雪紛飛凍難支，衾單炕冷曉更遲。

長夜不眠憶往事，鐵石徵人也相思。

黃克誠和前妻結婚僅數月就遠離家鄉參加革命。戰爭年代出生入死，他怕誤了妻子青春，寫信回去讓她改嫁。她很愛丈夫，為不辜負丈夫的期望，便改嫁本村一青年，一年後難産而死。黃老為此一直很內疚。

如今留存下來的詩詞，多是黃老在1959年9月廬山會議以後所作。廬山會議上黃克誠蒙受不白之冤，一度在家閒居，他關心的仍是百姓疾苦，他在一首題為《自況》的七律詩中説：

少無雄心老何求，摘掉烏紗更自由。

蟄居矮舍看世界，漫步小園度白頭。

書報詩棋能消遣，吃喝穿住不發愁。

但願天公勿作惡，五湖四海慶豐收。

在這期間，黃克誠不能隨便與人交往，連往日的棋友、住在北海照管文史館的劉老，雖近在咫尺，也不便相見。他在一首題為《有感》的七律中寫道：

居近北海偶一行，景物依舊時勢新。

花木枯榮猶有律，人事起伏競無憑。

仰望高天百感集，俯視殘軀一葉輕。

欲訪故人行復止，無言相見何為情。

1961年三四月間，毛澤東同意黃克誠離開北京去南方看看，黃老本擬去湖南故鄉看看，為避嫌才改赴浙江。他在浙江看到大躍進的後遺症正逐步得到解決，心情很好，即興填了一闋題為《遊靈岩寺》的“臨江仙”，詞曰：

石峰如筍環寺立，兩澗合抱東行。春水隆隆如雷鳴，擾人驚夜夢，倚枕聽濤聲。

壯麗江山人民有，億眾銳意經營。但祈國泰民安平，從此皆盛世，再無巨變生。

1965年9月，毛澤東讓黃克誠去山西，擔任管農業的副省長，黃老欣然前往，因為這樣他又可以為人民服務了。行前他寫了一首題為《抒懷》的七律，以表達此時心情。詩曰：

京華荏苒十三年，半是辛勞半是閒。

愧無建樹對祖國，卻有遺恨留史篇。

回思往事皆成夢，縱觀萬物盡爭妍。

銜命西去無別念，願盡余生效薄綿。

黃老來到山西，正遇到大旱，他不顧年老體弱，親赴晉東南地區領導人民抗旱奪豐收。1966年2月，他以《太行山抗旱》為題，填了一闋“水調歌頭”，詞曰：

英雄太行山，矗立晉東南。今日重履勝地，往事仍新鮮。亭彈痕累 累，張店血花飛濺，英勇戰町店。敵寇今何在，人民換新天。

旱魃鬼，代日寇，逞兇焰。肆虐遍北國，中心在太原。男女青壯老 幼，抗旱備荒備戰，一齊總動員。不管多兇惡，都要徹底殲。

接著，他又以《打井》為題填了一闋“水調歌頭”，詞曰：

天公慣作惡，連續鬧乾旱。泉涸庫竭流斷，問君怎麼辦?夫妻兄弟姊妹，奮向地球開戰，逼它獻水源。立下愚公志，人力必勝天。

在溝底，在山上，在平川。君不見人潮似海，幹勁沖天。不管石堅土硬，不顧地凍天寒，直把地球穿。頻報潺潺響，遠近盡開顏。

這兩闋詞都是在高平縣填的。高平縣是黃老當年戰鬥過的地方。黃老回憶説：“1939年，彭德懷從延安到晉東南，我到平順去接他，正是在高平地區接到了彭德懷。那時，我們在一起研究部署反國民黨‘摩擦’，他是何等意氣風發!此時念及，不勝悵惘。”此時，彭德懷也已被派往四川領導三線建設，黃老以《憶彭德懷》為題，填了一闋“江城子”，詞曰：

久共患難自難忘，不思量，又思量；山水隔阻，無從話短長。兩地關懷當一樣，太行頂，峨嵋崗。

猶得相逢在夢鄉。宛當年，上戰場；軍號頻吹，聲震山河壯。富國強兵願必償，且共勉，莫憂傷。

“文化大革命”開始不久，黃克誠即被造反派從山西揪回北京批鬥，黃老寫了一首七絕，以表達自己的坦蕩胸懷。詩曰：

抓走不外殺管關，人生一世也平常。

反躬自省無憾事，臉不變色心不慌。

1967年，黃克誠被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關入“牛棚”後，仍泰然自若，他以《紀實》為題寫了一首七律，以抒發此時的心境。詩曰：

無端入獄亦尋常，且把牢房作學堂。

日習楷書百餘字，細研經典兩三章。

粗糧淡菜情偏好，板床薄褥睡也香。

尚有閒情覓閒趣，鬥居旋轉樂洋洋。

一天夜裏，黃老夢見母親。母親責備他多年不回鄉，把她忘了。黃老醒來，寫了一首題為《夢母》的七律，詩曰：

夢歸故里看親娘，親娘見我驚倒床。

欲哭無淚望穿眼，欲言無語思斷腸。

面沉怒色示指責，為何更早不還鄉。

自古忠孝難兩備，孩兒捫心愧對娘。

黃克誠在“牛棚”裏，得知眾多老同志被揪鬥、打倒，心中甚是不平。他以《桃花》為題，填了一闋“蝶戀花”，詞曰：

滿樹桃花紅爛漫，一陣狂風，吹掉一大半。落地殘紅何足羨，且待來年看新瓣。

人間變化千千萬，升降起落，猶如急流泛。天翻地覆大轉換，英雄轉瞬成壞蛋。

黃老的軼詩還有一些，只是筆者無緣得見，難以一一介紹。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後，黃克誠重新出山，撥亂反正，任務繁重，他一頭撲到工作中去，便很少有閒暇寫詩填詞了。

古人云：文如其人。黃老的詩詞和黃老的為人是一致的，字裏行間充滿了一心為人民、一心為革命的高尚情操。陳雲為紀念黃克誠九十誕辰題詞曰：“一代楷模——紀念黃克誠同志”。這是當之無愧的。筆者不揣淺陋，賦小詩一首，作為本文的結束——

將軍出身自村農，救民水火志向宏。

拋頭灑血忠馬列，願插紅旗滿國中。

北伐軍中搞政治，長征路上作先鋒。

陜北曾留征戰跡，鹽阜又唱東方紅。

揮師北上殲強敵，掌兵京華多從容。

廬山請命見錚骨，撥霧當虧懲四兇。

相逢一笑恩仇泯，二次出山正黨風。

革命生涯六十載，一代楷模全始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