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善表達情感的父親

中國網：這是父親給您的印象，但是他生活當中作為一個父親，給您的印像是怎樣的？

黃楠：我父親對我們家人其實心裏是非常看重的，但是他是一個不會哄孩子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抱一下。我們小時候很怕他抱，抱了以後拿鬍子一扎，扎了以後疼得很，然後給兩塊糖，放下嘿嘿一笑就走了。也就這樣了。

他很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情感，當然也沒有太多的時間。後來比較多的其實還是文革以後跟父親的相處。那時候讓我們練字，我妹妹的字寫得很好，我的字是始終沒有寫出來，有時候我去找她，她説你還是沒寫好啊，還要我來代筆。

1959年我16歲剛入團，一聽説父親是“反黨集團”，説老實話非常想不通的。我當時也是看了很多很多的書，最後列寧那句話好像很説服我，説：他是個好人，可惜不跟我們一路，就是思想比較落後。我後來很接受他的這個説法，就是我爸是一個好人，但是就是比較右傾。我們家裏生活一直非常艱苦，碰到老同志開玩笑就説：看把你們餓瘦的，一個個怎麼瘦得跟猴子一樣。家裏的孩子們，衣服也都是大的穿完了小的穿，補襪子補到手軟。自己覺得生活跟一般的老百姓沒有太多的不一樣。因為都在住校，沒有很多的好東西給我們吃。所以，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有一些什麼特別的東西。他説的最多就是“好好學習，將來好好建設國家”，也就是這樣了，沒有更多的話。

他對孩子們的功課是很看重的，對我們的品德也是很注意的。我妹妹曾經因為在街道裏面淘氣，有一回品行被人評為一個“中”，後來我爸爸想辦法把她轉到八一學校去了，部隊學校裏環境單純一點，免得受社會上一些壞的影響。所以，家裏的小孩功課不好的時候也是要管的，比如我弟弟語文不太好，放假了就要逼著他寫一點東西，有時候寫出來不好，我們大家都一起笑他。我們家孩子的功課都是非常好的。

但是，父親從來沒有説過任何一個要怎麼樣去做，基本上是用他自己的行動來感染我們。跟他在一起，他坐在外面，我在裏面做功課，他看那些東西，我有時候也悄悄去看看，比如對馬列主義的書、對軍事、文學上的興趣，大概都是受父親的影響。

中國網：這種影響是潛移默化的。

黃楠：包括對一些問題，他不説但是也可以感覺到，也是因為家庭的環境，我自己也在尋求答案，也學到了很多的東西。但是真正比較理解父親還是文革以後。因為文化革命，我自己的思想説的不客氣一點的話，是理想的破碎和重建都在這個過程當中。因為非常的不理解，但是後來慢慢的理解了。那個時候我看了很多東西，魯迅先生講得比較深刻，他講到十月革命的時候有很多人很擁護革命，但是看到了革命的殘酷和其他的東西，最後就自殺掉了。革命當中在細節上充滿了很多讓人不能理解的問題，但是一個偉大的東西會在最後破壞當中獲得勝利，所以也慢慢理解了很多，使我重新獲得這些信念。

在文革一開始的時候父親被抓到北京批鬥，鬥了以後被關起來，關了8年，一直到1975年，鄧小平上臺以後才被放了出來。我們第一次去看他，那個時候心裏非常震撼。一個老人了，在這種環境下，他見了我們以後，第一件事情不是抱怨，而是馬上問國家是什麼樣子了？老百姓有飯吃沒有？工業生産還在進行不，情況怎麼樣？

中國網：即使在那樣情況下仍然關心國家和人民。

黃楠：所有問到的事情就是這樣，然後跟我講，他每天要散步，走多少裏；自己做按摩；告訴我們他寫了一些詩，寫這些詩還被人鬥了。讓人沒有感覺他是一個坐牢的人。他説每天大聲朗讀，怕一個人被關在屋子裏沒有人跟他説話，説話的能力就變沒了，所以每天大聲讀報紙。我當時非常震撼，當時從來沒有覺得我父親是一個英雄，就這回覺得了。因為在這之前，比如在家裏跟司機下棋，走錯了老是要悔一步，哪兒像個將軍，而且穿著也像一個樸實的老農民。但是經歷過這樣一些事情以後，從一個人發自內心的東西讓我非常震撼。